那枚金蟬,秀米一直把它收在身邊,當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手絹,將它交給喜鵲的時候,眼睛裏亮晶晶的。一看到這隻金蟬,喜鵲就想起小東西來,想起秀米在夢中說:
唉——臉上沒熱氣了,雪才會積起來。
喜鵲將這枚金蟬拿到當鋪去,當鋪的掌櫃拒不肯收。他甚至連看都不好好看一眼,攏著袖子,淡淡地說:“我知道它是金的,可如今人都快餓死了,這金子也就不值錢了。”
喜鵲聽說屠夫二禿子家裏尚有餘糧,就厚著臉皮到二禿子的門上借糧。這二禿子原來跟著秀米辦過普濟學堂,後來頂了大金牙的缺,在村裏殺豬賣肉,賺了一些錢後又開了一家米店。
那二禿子正在中門烤火,見喜鵲來到院中,也不說話,隻拿眼睛來瞅她。喜鵲低著頭,紅著臉,站在庭院中很不自在地左右扭擺著身子。最後,二禿子放下手中的腳爐,嬉皮笑臉地來到她的跟前,把臉湊到她耳根說:“你是來借糧,對不對?”
喜鵲點點頭。
“我如今是老鼠尾巴上生個瘡,有膿也不多。”
喜鵲剛想要走,隻聽二禿子又道:“除非——”
“除非怎樣?”喜鵲聽得二禿子的口氣鬆了,趕忙問道。
“你跟我到房中,讓我弄幾下。糧食的事,好說。”二禿子低聲道。
喜鵲沒想到他竟會說出這麼下流的話來,又羞又急,一扭頭就跑出了院子,去了孟婆婆家。
可還沒等她進門,就聽見屋裏孩子的哭聲響成了一片。她沒有敲門,又去了隔壁的花二娘家。
花二娘一手摟著一個孫子,正坐在陰暗的屋子裏看著門口漫天飛舞的雪花發呆,嘴裏喃喃道:“不怕,不怕,要死咱們仨一起死。”喜鵲隻得裝出偶爾路過她門上的樣子,一聲不響地回了家。
到了後半夜,當她在閣樓裏餓得醒過來,摳下牆上的一點石灰放在嘴裏咀嚼的時候,喜鵲的心裏就有點後悔。當初還不如就答應了二禿子,讓他弄幾下算了。她從床上坐起來看了看秀米,問道:“怎麼辦?”
秀米丟下手裏的書,笑了一下,似乎在說:“怎麼辦?死唄!”
第二天,喜鵲早早就起了床。可等她到了廚房的灶下,才想起來已無飯可做了。自己一個人坐在灶下流了一會兒淚,不覺中就看見房子在眼前直轉,等到稍稍定了定神,房子倒是不轉了,可眼睛看什麼都有了重影。她想站起身來,可晃晃悠悠就是站不穩。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也不多了。她從缸裏舀了一瓢冷水,喝了幾口,就想回到床上躺下。
在經過天井的時候,忽然看見牆邊有一個鼓鼓囊囊的東西。下了一夜的雪把它蓋住了。喜鵲走過去,用腳踢了踢,是個布袋子。她扒開積雪,用手壓了壓,心裏就是一緊。她趕緊打開布袋:天哪,不會吧?裏麵裝著的竟全是白花花的大米!
“天哪!”喜鵲失聲尖叫了起來,“哪來的這麼多米?”她抬頭看了看天井的院牆,再看了看地上,牆頭的瓦掉下來好幾片,在牆腳摔得粉碎,一定是什麼人在昨天夜裏將米袋從牆頭翻下來的。
她也來不及細想,撒腿就往後院跑。她也不知是哪來的那麼大的力氣,一口氣咚咚地跑到樓上,對著正在梳頭的秀米大叫:
“米,米,是米啊。”
秀米聽她這麼一嚷,也有些慌了神,趕緊丟下手裏的梳子,跟著她下了樓,朝前院跑去。果然是大米。秀米掏出一把米,湊在鼻前聞了聞,立刻轉過身來,對喜鵲說:
“你去把孟婆婆、花二娘她們叫來。”
“幹嗎叫她們?”
“你隻管去叫,我有事和她們商量。”
喜鵲“噢”了一聲,就往外走。她光顧著高興,開始,一點都不覺得這樣的對話有什麼不同尋常。可當她跨過門檻時,忽然像釘子一樣釘住了。她回過頭來,吃驚地看著秀米。什麼什麼什麼?她說什麼?
她,她她……喜鵲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她終於開口說話了。她不是啞巴,我早就知道她不是啞巴,啞巴怎麼會說夢話呢?
現在好了,糧食有了,秀米也能說話了,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她覺得自己有的是力氣,就是再餓上十天半個月也能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