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興奮過了頭,也許是饑餓讓她有點神誌不清,喜鵲一推開孟婆婆家的門,就對著屋裏的人宣布道:
“我們家秀米開口說話了。”
“她說話了嗎?”孟婆婆有氣無力地問道。她正用一把湯匙使勁地刮著鍋底的嘎巴,可隻刮下來一點鐵屑。
“說話了。”喜鵲道,“她突然就說話了,不是啞巴。”
“噢,這麼說,她不是啞巴。不是啞巴,能說話,好,好好。”孟婆婆顛來倒去地說著,又去刮她的鍋了。
隨後,喜鵲又到了花二娘家:“二娘,剛才我聽見我們家秀米說話來著。”
“說話?她說話又怎麼啦?”花二娘手裏摟著自己的小孫子,那孩子餓得臉色發青,雙手亂抖。
“我原來還以為她是啞巴呢。”
“她是啞巴嗎?”花二娘冷冷地道。她顯然是餓糊塗了。
奇怪,她們怎麼一點都不吃驚,也不高興?
喜鵲滿腹狐疑地往回走,到了家門口,這才想起自己把最重要事給忘了,又原路踅回去。
看著這一袋雪白的大米,花二娘先是“菩薩菩薩”地叫個不停,好一會兒才說:“誰有這麼大的家業,到了這會兒還能有這樣稀罕的東西!”
孟婆婆道:“閨女,你是哪來的這袋子米?”
喜鵲說:“早上起來,我就見它在院子裏,興許是昨晚從牆頭上翻進來的。”秀米道:“別商量這糧食是從哪裏來的了,先救人要緊。”孟婆婆道:“是啊,先救人要緊。閨女,你打算怎麼辦呢?”
按照秀米的意思,這袋米每日由兩位老人負責施粥,全村人熬一天是一天。孟婆婆道:“閨女,說句不好聽的,你當年鬧瘋病那會兒,又是革命啦,又是食堂啦,整天舞槍弄棒,大嬸看了,心裏不是滋味……”
花二娘拉了拉孟婆婆的袖子,不讓她說下去,笑道:“這下全村的人都有救了。等到饑荒熬過去,我讓人給你立碑。”
孟婆婆和花二娘忙踮著小腳,分頭去各家說了。很快,說來也奇怪,村民們自發地從家中送來了麩子、米糠、豆餅,也有人把來年的豆種都拿來了,就連二禿子夫婦也送來了一袋白麵。
兩位老人就著那袋米,每日一次,在孟婆婆家門口施粥。看著村裏的男女老幼井然有序地在孟婆婆家門口等著分粥,秀米的心裏真是悲欣交集。原先擔心的哄搶局麵並沒有發生,甚至當隊伍中混進來幾個來曆不明的外鄉人和乞丐,村裏人也沒有趕走他們,一人一勺,一個也不少。這一幕多多少少讓她想起了張季元以及他尚未來得及建立的那個大同世界,想起了自己在花家舍的日子,那個夭折了的普濟學堂,還有父親出走時所帶走的那個桃花夢。
這天中午,喜鵲照例去幫著花二娘分粥。當最後一個人將破碗伸過來的時候,鍋裏的粥沒有了。花二娘道:
“怎麼就這麼巧?就差你這一勺。”
喜鵲抬頭一看,這個人正是去年在丁先生喪禮上露過麵的乞丐。喜鵲盯著他看了好半天,脫口道:“你從哪裏來?我怎麼覺著認得你似的。”
那人一慌,手裏的碗就掉在了地上,也顧不得去撿,扭頭就走。這一次,喜鵲邁開一雙大腳,跟著那人一直追到河邊。她心裏想,一定要問問這人到底是誰。那個人明顯是跑不動了,不時地按著腰,停下來喘氣。最後,他們隔著一個池塘追了好幾圈,喜鵲實在跑不動了,就朝那人喊了一句:
“你不要跑了。我認出你來了,你是翠蓮。”
這一喊,那人果然立住不動了。怔了半晌,蹲在地上,“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池塘邊有一架廢棄的水車,兩個人正好坐在水車上說話。當時豔日高照,天氣晴暖,融雪順著水車的凹槽流入池塘中,嘩嘩的響。
喜鵲陪著翠蓮哭了一陣,抬袖揩了揩臉,齉著鼻子問她,怎麼是一副男人的裝扮,這些年都是怎麼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