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謨去世前幾個月,還懷著欽敬的心情,認真閱讀亞當 斯密的《國富論》的第一卷。

休謨的這種性格,與他的家庭環境和他的人生經曆多有關聯。

休謨於1711年1日曆4月11日出生於愛丁堡。他家門顯貴。其家族屬於霍姆或休謨伯爵家的一個分支。但家境並不富豪,他父親是一位律師,母親也出身於法學之家——她父親是法學院院長。他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他幼年很不幸,2歲時,父親就去世了。按照英國繼承法,他哥哥繼承了父親的主要財產,而他每年隻能得到50英磅的收入。1723年,他年僅l2歲,便和哥哥一道進入愛丁堡大學在這裏接受了全麵的基礎教育。在校期間,他不但順利讀完了各門基礎課程,包括邏輯學、形而上學、自然科學和希臘語,而且接觸和熟悉了牛頓與洛克的書籍。他母親和家人都希望他繼承父業,成為一名律師,但他卻對文學著迷。他自己後來回顧說:“我順利地讀完了各學科的基礎課程,並且很早就對文學發生了興趣,文學是我一生中最酷愛的科目。”以此,他畢業後雖研究了一段法律,但很快便認定自己不適合幹這行。後來,他可能為生計考慮,曾試圖成為一名優秀商人,但也不成功,而且中間還發生一個小小的插曲。在他的經商地有一個女子指控他是她私生子的父親,罪名自然不能成立,名譽似乎也未受損,但那心境是不會好的了。這段經曆給他的啟迪是:“他完全不適宜從事這項營生。”此後,他便全身心投入到哲學研究和寫作中去。以他和幾位英國經驗主義哲學家相比較,他早年生活,似培根,個性,似洛克。他和貝克萊的相似之處在於,他很年輕時,就發表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哲學著作;和貝克萊的不同之處是,貝克萊中年之後的興趣便有些瑟琶別彈,而他對理論研究的誌趣卻是終生不諭。

1739年,他剛剛28歲,便出版了哲學巨著《人性論》;

1741年和42年,他又分別出版了《道德和政治論文集》的第一卷與第二卷;

1752年,他的《政治論文》獲得成功;

1754年,又出版了《英國史》第一卷,以後陸續出版了這部

著作的其他五卷。

休謨的生活經曆和他的學術經曆一樣,並不順利。1744年,他的朋友愛丁堡市長提議由他出任愛丁堡大學的倫理學和精神哲學的教授,由於種種原因,未能如願;1745年,機會似乎來了,結果那職位又被別人搶走。他隻好到安古代爾侯爵家作家庭教師,但這位侯爵不但性情古怪,後來還患上精神病。休謨的工作報酬,不但曾被無理減少。而且直到15年後才完全付清。

1745年,休謨的母親去世。1746年他又被安古代爾侯爵解雇。此時的休謨,可謂身心交瘁,前途無望。正巧他的一位遠房親戚恰到好處地邀請他到軍中供職。這位親戚此時正奉命率一支遠征軍去加拿大,於是休謨成了這位將軍的秘書,並且很快被提升為軍法官。但遠征軍的發展也不順利,他又回到英國繼續他的寫作生涯,直到1752年,他被任命為愛丁堡學院的圖書館長。1763年,又被任命為駐法大使館官員,在法國居住了約3年時間。1767年被任命為副國務大臣,在任兩年,表現出色。1769年,當他58歲時,他重回愛丁堡。他覺得自己已經是一位年收入1000英鎊的富翁了。但他對哲學的誌趣,既是“貧賤不能移”,也是“富貴不能淫”的。他1775年患病,但態度依然積極平和,1776年8月25日,與世長辭。

休謨的一生,求學,從政,經商,治學,交友廣泛,性情平和,遺憾的是他終生未娶。雖然他在法國時得遇一位女知音,但二人關係終究未得到得突破,隻是保持了終生友誼。

休謨一生研究廣泛,經曆複雜,但他真正鍾情的還是他的哲學研究。雖然在他生前,他的哲學不曾取得如洛克、盧梭那樣巨大的影響,但在德國和他身後,他卻得到了別人無法得到的特別的光榮。不但德國古典哲學的奠基人康德承認受到他的哲學的很大影響,而且19世紀以後的各種實證主義哲學流派無不對他表示出由衷的尊敬。

但他和法國啟蒙主義思想家有很大區別。法國啟蒙主義思想家幾乎個個都是法國大革命的前驅者,他卻是一個在政治方麵十分保守的人。他是哲學方麵的大智者,又是政治方麵的大庸人。他反對一切革新,公然宣稱“革新就是邪惡”。或許可以這樣講:休謨的哲學,一直影響到20世紀眾多的現代西方哲學流派,而他的政治表現,即使在18世紀,也沒有多少值得讚賞的地方。

2.休謨的哲學思想

休謨哲學的主觀想法,是將人性研究作為各種理論研究的中心和基礎,所以,最能代表他的哲學思想的乃是他的《人性論》。他認為,一切科學都以不同的方式與人性發生聯係,而人性問題也就自然而然地成為一切學科的中心。不但社會學科、人文學科如此,甚至連數學、自然哲學和自然宗教都在。一定程度上取決於人的科學。”可見人的研究在他心中占有多麼重要的地位。

從人性入手研究哲學,即使不是休謨的發現,也是他有別於其他哲學人物的一個特色。單以英國經驗哲學而言,培根哲學最重視知識,霍布斯哲學最重視國家,洛克哲學最重視經驗,貝克萊哲學最重視感知,休謨最重視的乃是人性。人性問題,本來是18世紀的政治主題,休謨卻把它變成哲學主題,這正是彼時彼地英國的特色。從《人性論》的組織結構看,休謨從人性出發,先論知性(第一卷),再論情感(第二卷),後論道德(第三卷)。知、情、德是休謨人性理論的三個基本部份。很顯然,這種人性理論與法國啟蒙思想家的理論有明顯不一樣的地方。

休謨的人性論,雖然以人為研究中心,又以人的觀念為研究重點。或者說,以人為中心是他的主觀願望,而以人的經驗和觀念作為他哲學的出發點和歸宿點,則反映了他哲學的邏輯過程,換句話說,他的哲學雖然以人性為總命題,但似對人的觀念的關心遠遠超過對人本身的關心。

從這個意義上講,休謨的人性論就其現實性而言,其實沒有多大價值。在人的問題上,他沒有提出多少新的內容。在這方麵,他不但比不過他同時代的法國啟蒙思想家,甚至比不過早於他的17世紀理性主義哲學家。實際上,自文藝複興以來,西歐思想家,曆來把對人的尊重和認識擺在重要地位。他們或者由敬神轉為敬人,或者幹脆確認人的崇高地位,而對神靈表示懷疑。因此,這個時期的思想家都帶有強烈的人文色彩。17世紀的理性主義思想家,或者把人的理性看得高於一切,或者對世俗內容如科學、知識與國家倍加關心,且提出一套一套完備的思想論證。18世紀的法國啟蒙哲學,尤其推崇人的品行,尊崇人的地位,對一切妨礙人的發展、人的理性、人的權利、人的自由的內容,不管他是神靈,是政權,是貴族,是傳統,是經典,是權威,都要統統反對,並且恨不得一風吹去,讓它們煙消火滅才稱心如意。

休謨則另成一係,他的人性觀如果放在社會現實生活這個領域中觀察它,則它既非常保守又毫無新見。他反對革新,推崇服從,而且視仰政府鼻息為大榮幸,敬富人如敬父母,畏官長如畏神明,安時守份,無怨無怒,不但不為自己的貧困而煩惱,還要為人家的富足而興奮。他說:“我們譴責一切不忠於執政長官的行為”;又說:“最符合於慎重和道德學的一條準則,就是安然服從我們生活所在的那個國家的現存的政府。”而且對於一切反抗最高權力的行為,無論你有多少理由,他都不問青紅皂白,一概反對。他認定,“在健全的政治學和道德學中,雖然在某些場合下反抗最高權力可能是正當的,但是,在人事的通常進程中肯定不能有比這件事更有害、更罪惡的了。”

可憐的休謨,你是太過於平庸了。

但從哲學的角度考慮,休謨的人性學說,又有特別重要的理論價值。

休謨對人的研究,始於知性,而他對知性的研究,又始於經驗,所以他才被列入英國經驗主義哲學家。但是休謨的經驗主義,顯然已經與英國傳統的經驗主義包括洛克也包括貝克萊的經驗主義發生莫大分歧。他不但不同意洛克的知識來源於經驗的觀念,甚至也不同意貝克萊的“存在就是被感知”式的經驗論。休謨的經驗學說,把英國經驗主義引導到觀念唯一的極端方麵去了。因此,羅素說他的經驗方法是走進了死胡同。

洛克的經驗論,認為物體有第一第二兩種性質。第一性質是客觀存在的。與人的感覺沒有關係,例如物體的廣延和數量。第二性質則與人的感覺直接相關,如溫度和顏色。為此,洛克還舉了三隻不同溫度的水杯的著名例證。

貝克萊不同意此說。他認為,不論物體的第一性還是第二性,都是由人的感知來決定的——“存在即是被感知”。即使物體的廣延和數量,如果沒有感知,也無法確定它們的存在——你不感知它們怎麼知道它們存在呢?

但是,貝克萊的感知理論,還有兩個前提,第一個前提是從經驗到感覺,第二個前提是感知的主體,包括靈魂、自我和精神。

休謨不但不同意洛克的經驗,也不同意貝克萊的想法。在他看來,即使靈魂、自我和精神,如果不通過感知,你也一樣不能證明它們究竟是否存在。形象一點講,在貝克萊那裏,我與我的感知是兩回事。我是主體,沒有我怎麼能有知覺?至少會有上帝的知覺——上帝也是一個我——才行。而在休謨這裏,連自我也沒有。他循著貝克萊的思路繼續向前發展,發展到最後,幹脆就用貝克萊的方式把貝克萊打倒了。他的邏輯是:即使自我,如果沒有感覺,你怎麼證明?換句話說,就是你如果不去感知,你怎麼能確定你就是你?甚至你怎麼能證明你的存在?這理論比貝克萊的感知論更其具有玄學味道。讓常人不但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甚至連看一看這和尚的路徑都尋它不到。

但休謨是一個非常自信的人,雖然他認為貝克萊的哲學是“最深刻的哲學”,他還是要對這種最深刻的哲學提出批評,盡管他認為貝克萊的作品是“古今哲學家中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懷疑論的教本”,他還是要對這個教本提出質疑。在他看來,“除了心靈的知覺或印象和觀念之外,沒有任何東西真正存在於心中”,而且,“我們即使盡可能把我們的注意傾注於我們自身之外,追蹤我們的想象上至諸天,或者遠至宇宙的盡頭,我們也永遠不可能真正超出自身一步,而且除了出現在那個狹窄範圍以內的那些知覺以外,我們也不能設想任何一種存在。”

實際上,在休謨這裏,“感覺之外的一切都不可知。”誠如評論者所言,”當他說我隻知道我自己的知覺、我所感知的存在隻是自己的知覺的時候,他是在重複貝克萊主觀唯心主義的老調;但是,他不願意像貝克萊那樣斷言:存在就是我的感覺,而狡猾地宣稱,在我的感覺之外、在我所感知的存在之外是否還有什麼東西,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