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這些話都是表示生命可以看做一個夢,而死亡則可以看做從夢中覺醒。但是,我們應該記住,人格性、個人是屬於夢的意識的,而非屬於覺醒意識的,這就是為什麼個人感到死亡是一種消滅的緣故,無論如何,從這個觀點看,死亡不應視為過渡到另一全新而自己不認識的狀態,應該把死亡看做回到自己原來的狀態,生命隻是暫時離開這個狀態而已。
的確,死亡時,意識消滅了,但是,那一向產生意識的東西,卻一點也沒有消滅。因為意識主要是用心智,但心智又適合某種心理過程,這顯然是大腦的作用,因而受神經和肌肉係統的共同作用所限製;說得更正確一點,受心髒所滋養、推動和不斷刺激的大腦所限製;通過大腦巧妙而神奇的結構,便產生客觀世界的現象和人類的思想活動。前麵所說的大腦巧妙神奇的結構,隻有生理學可以了解,解剖學是無法了解的,解剖學隻能加以描述。我們不能離開某一具體生命而思想某一個別意識,就是說,我們不能離開某一具體生命而思想任何一種意識,因為,作為整個意識先決條件的認識作用,必然是大腦作用——正確地說,因為大腦是心智的客觀形式。現在,從生理學觀點看,即從經驗事實看,即從現象領域看,心智既然是一種次要的東西,是一種生活過程的結果,所以,從心理學上看,它也是次要的,也是與意誌對立的,而隻有意誌才是主要的和無所不在的原始因素。所以,由於意識不直接附著於意誌,隻受心智所限製,而心智又受有機體所限製,所以,毫無疑問地,意識因死亡而消滅——就像因睡眠或昏暈現象而消滅一樣。但是不要泄氣吧!——因為,這算是哪一種意識呢?即使意識在人類身上已達到頂點,然而,就人類與整個動物世界共同具有這種意識而言,我們可以說,這是一種大腦意識,一種動物意識,一種受更多束縛的獸類意識。在起源和目的上看,這種意識隻是便於動物獲取所需東西。相反的,在另一方麵,死亡使我們恢複的狀態,就是自己本來具有的狀態,即存在的內在固有狀態,這狀態的原則表現於現已消滅的生命的產生與維持中,這是一種物自體的狀態,與現象世界是相反的。在這個最初狀態中,像大腦認識力這種暫時代替物,完全是多餘的!這正是我們為什麼會失去它的緣故。對我們來說,動物意識的除去和現象世界的不再存在是一個東西,因為動物意識隻是現象世界的媒介者,也隻有作為現象世界的媒介者,才是有用的。縱使在這個最初狀態中,我們也保持著這種動物意識,其實,我們應該像複原的跛者拋棄拐杖一樣的拋棄它。所以,凡是惋惜將要失去這種隻適於產生現象的大腦意識的人,可以和來自格林蘭的改變信仰者相比,當這些改變信仰者得知天國沒有海豹時,就不願進天國。
再者,這裏所說的一切都用一種預設:即我們能夠想像一種並非無意識隻是認知的(並具有一切基本認識形態之表征)狀態,主客分開,分為能知與所知。但是,我們必須認為,這種能知與所知形式隻受我們的動物所限製,也是次要的和引申的,因此,根本不是整個基本存在的最初原始狀態,因此,它的構成可能完全不同,然而並非無意識的。就我們能夠徹底深人其中而言,我們內在固有的實際生命隻是意誌,而在意誌本身中絲毫沒有認知作用。那麼,如果死亡使我們失去心智,就被轉變為本來無認知作用的最初狀態,不過,這最初狀態不隻是無意識狀態,更是一種被提升到超乎形式以上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中,主客的對立沒有了,因為這裏,被知道的對象,實際上和知者是分不開的,而一切認知的基本條件(正是這種主客分立)也將沒有了。
(七)
現在,如果我們不再向內看而再度向外看,並對呈現於自己麵前的世界采取客觀看法,那麼,我們將無疑地覺得死亡是一種變為虛無的轉化;可是,在另一方麵,出生則表現為從虛無而來的創生。但兩者都不是無條件真實的,因為它們隻具有現象世界的真實性。所謂在某種意義下死後還活著的看法,並不比每天看到的生殖現象更神奇。凡是逝去的東西都回到一切生命發源之處,包括它本身的生命。從這個觀點看,我們的生命應視為從死亡借來的債務,睡眠乃是對債務每天付出的日息。死亡顯然是個體的毀滅,可是,在這個體中卻含有新生命的種子。因此,沒有一個逝去的東西是永遠逝去的;但是,沒有一個新生的東西是獲得根本新的存在的。逝去的東西固然消滅了,但種子仍然留下來,從這個種子中又產生新生命,然後,這新生命來到世上,既不知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是這個樣子。這是再生輪回的神秘;它告訴我們,所有活在現在的東西,裏麵都含有一切活在未來者的現實種子,因此,在某種意義上說,這些東西是早已存在的。因此,一切生命力正在旺盛時期的動物似乎都對我們說:“你為什麼悲歎生命壽命的短暫呢?如果在我之前,所有的同類不曾逝去的話,我怎能存在呢?”不管這世界大舞台上出現的戲和麵具變化有多大,可是,出現的演員總是那些人。現在,我們坐在一起高興談論,我們的眼睛更光輝,我們的聲音更尖銳,千年以前,別人也和我們一樣地坐在這裏談論,是同樣的事物,是同樣的人,千年之後,也還會是這樣。使我們不能直接感覺這一點的東西是時間。
幸好我們在轉生輪回與再生輪回之間加以明顯的區別,前者是整個所謂的靈魂轉化為肉體,後者是隻有意誌還繼續存在之個體的分解和重建,並且,由於個體中的意誌采取新生命的形態,所以,獲此一種新的心智。
自古以來,都是男性貯藏意誌,女性貯藏心智。因此,每個人都有父親和母親兩方麵的因素:由於這些因素經過生殖過程而結合在一起,所以,由於死亡而再度分裂,這便是個體的消滅。我們感到非常悲傷的就是這個個體的死亡,因為我們覺得,我們真正失去了它,我們覺得,過去它隻是一種混合物,如今這混合物已無可補救地分解了。然而,盡管如此,我們不要忘記,從母親那裏得到心智,不像從父親那裏得到意誌那樣的牢固和無條件性,因為心智是次要的,也隻是物質性的,而且,心智完全依賴有機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