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宗教的源流(2 / 3)

奧古斯丁所謂犯罪者多而應得祝福者少的想法,也可以在婆羅門教和佛教中發現,不過,婆羅門教和佛教中的輪回說已把這種想法中令人討厭的地方除去了。的確,前者的最後救贖和後者的涅槃也是極少數人才能達到的,可是,這些少數人來到這個世界,並非經過特別挑選和賦予特權的,他們應得的賞罰是他們自己在前生中得到的,而他們也繼續在今生保有它們。不過,其餘的人並非被拋人永久的地獄中,他們被帶到與自己行為相符的那種世界中。因此,如果你問這些宗教的創立者那些不曾得救的人們哪裏去了的話,他們會告訴你:“看看你自己的四周,這就是他們所在的地方,這就是他們所成為的人,這就是他們的活動範圍,這就是欲望、痛苦、生、老、病、死的世界。”——可是,相反的,如果我們隻從寓言意義上去了解奧古斯丁所謂被選者少、永遠受罰者多的想法,並用我們自己哲學的意義去解釋它的話,那麼,便與下述事實一致,即隻有極少數人可以否定意誌因而從這世界中救贖出來(正如佛教中隻有極少數人能夠達到涅槃一樣)。相反的,這個教條具體化為永遠受罰的,就是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這就是傳給所有其餘者的世界。這是一個很壞的地方,這是煉獄,是地獄。隻要我們想一想,有時候人給人的痛苦多麼大,慢慢把別人折磨致死的痛苦怎麼樣,並且自問一下魔鬼是不是做得比這更厲害,就可以了解這種情形。對那些堅持生活意誌不放的人們而言,可能會永遠留在這個‘世界。

但是,實際上,如果亞洲人問我“歐洲是什麼”,那麼,我一定回答說:“歐洲是完全為一種前所未聞和無法相信的幻想所支配的大陸,這個幻想告訴我們,人的出生是他的絕對的開端,他是從無中創造出來的。”

從根本上看,撇開兩方麵的神話不談,佛陀的涅槃和奧古斯丁的兩城說是一樣的,奧古斯丁的兩城說把這世界分為兩個城,即世俗之城和上帝之城。

在基督教中,魔鬼是一個非常需要的角色,他是盡善盡美,全知全能之上帝的平衡力量,如果不把魔鬼當作一切罪惡的來源,就無法了解充滿世界的無法估計的罪惡到底從哪裏來的。由於理性主義派已經揚棄魔鬼的觀念,所以,由此而在另一方產生的不利之處已愈來愈大,也愈來愈明顯。這可能早已預料到,事實上也確為正統教會預料到。因為,當你從大廈中抽去一根柱子,不可能不危及其他柱子的。——這點也證實了別處所產生的看法,即耶和華波斯教中善之神的化身,而撒旦則為波斯教中惡之神的化身,善之神和惡之神是不能相離的。可是,善之神又是因陀羅的化身。

基督教有一特別不利之處,即它與其他宗教不同,不是純粹的學說,主要的卻是曆史,卻是一連串事件,是許多人的行動和遭遇以及事實,構成基督教教條信仰的,就是這種曆史事實。

基督教的另一基本錯誤是用不自然的方式把人類與人類所屬的動物界分開,隻認為人類才有價值,把其他動物看成為物。這個錯誤是所謂“無中創造”的結果,此後,在《創世紀》第一章和第二章中,造物主把一切動物隻看作物,根本沒有善待動物,即使一個養狗的人當他與自己的狗分手時,也會有惜別之意,可是,造物主卻不善待動物,把動物完全交給人類,讓人類來支配它們,後來,在第二章中,造物主繼續指定人類為動物命名,這又是動物完全依賴人類,根本沒有任何權利的象征。

實際上,我們可以說,人是大地的魔鬼,而動物則是受苦的靈魂。這是伊甸園那一幕的結果。因為,一般大眾隻能借強力或宗教來加以控製,而這裏基督教使我們羞居困境之中。我曾經從可靠方麵聽說,當保護動物協會要求某位新教牧師講道以反對虐待動物時,這位牧師回答說,盡管這是世界上最好的事,可是他不能這樣做,因為在他的宗教中找不到根據。這個人確是誠實的,也是對的。

當我還在哥廷根讀書時,德國人類學家布魯門巴哈非常嚴肅地對我們描述活體解剖的可怖情形,並且告訴我們那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不過,依靠活體解剖的機會不多,即使有,也是為了那些可以帶來直接好處的重要實驗,即使如此,也必須盡可能公開實行,以便使這科學祭壇上的殘忍犧牲盡可能得到最大的效用。可是,今天卻不同,每個小小的醫學人員都以為自己有權在刑房(實驗室)以最殘忍的方式折磨動物以便決定某些問題的答案,其實這些答案早已寫在書中了,隻是他們無知懶得去翻閱罷了。——我們要特別提到巴布拉所做的令人憎惡的事:故意把兩隻老鼠餓死!後來又在“人類和脊椎動物大腦比較實驗”中對大家描寫這件事,好像他做得很對似的。——他這樣做,隻是為了從事一項根本無益的實驗,即看看饑餓會不會在大腦的化學成分中產生相當的變化!這是為了科學的目的嗎?難道這些拿著手術刀的人根本沒有想到自己主要是人然後才是化學家嗎?當你知道自己把無害動物鎖起來讓它慢慢餓死,你會睡得安穩嗎?你不會在半夜爬起來大叫嗎?

顯然的,猶太人對自然的看法,尤其是對動物的看法,現在應該在歐洲壽終正寢了,我們應該承認,那永恒者不但存在於人類身上,也存在於所有動物身上,因此,我們也要照顧和考慮動物。我們一定是眼睛瞎了耳朵聾了,否則為什麼不知道動物在本質上和我們是完全一樣的呢?人與動物不同的地方隻在偶然因素方麵即智力方麵,而不在實體方麵即意誌方麵。

火車發明以後,為人類帶來的最大益處,是免得千千萬萬可憐的人騎馬受苦。

(四)

正如多神教乃許多自然勢力的人格化一樣,一神教也是整個自然勢力整個的人格化。

但是,當我試圖想像自己站在某人麵前對他說:“我的創造主!我曾為無物,但你把我創造出來,因此我成為有物了,而這東西便是我自己——”然後又說:“感謝你給我這個恩惠”——最後甚至說:“如果我對一切東西都沒有好處,那是我的罪過”時——我不得不承認,由於我自己的哲學以及對印度思想研究的結果,我腦子裏無法容納這種思想。並且,這種思想也與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在討論宇宙論的證明之不可能性那一部分)告訴我們的相反。純粹理性批判中說:“盡管沒有人能夠維持下述思想,可是我們也不能排斥下述思想,即我們所認為一切存在者中最高的存在者似乎對自己說:我是從永恒到永恒,在我身邊的,除了完全由於我的意誌而存在者外,沒有別的東西。可是,我何以存在呢?”

不管你用木頭、石塊、金屬做偶像,或者從抽象概念中把它合在一起,都是一樣的,一旦你麵對一個人格性的東西,為他奉獻,向他求助,向他拜謝,這就是偶像崇拜。從根本上看,不管你是犧牲自己的羊或自己愛好,也沒有多大區別。一切儀式、一切祈禱都是偶像崇拜的明確證明。這就是為什麼所有宗教中神秘主義派別都同意廢除一切儀式的緣故。

(五)

猶太教的基本特性是實在主義和樂觀主義,這是密切相關的,也是真正一神論的先決條件,因為它們把物質世界看做絕對真實的,而把生命看作顯然的賜與。相反的,婆羅門教和佛教的基本特性則是唯心主義和悲觀主義,因為它們認為世界隻是夢幻般的存在,而生命則是自己罪惡的結果。大家都知道猶太教源於波斯祆教,可是祆教中的悲觀主義成分至今猶在,惡之神就是代表這種悲觀主義成分。不過,在猶太教中,惡之神也像撒旦一樣,隻具有附屬的地位,然而撒旦和惡之神一樣,是一切蟲、蛇、蠍子的創造者。猶太教利用惡之神直接補救它的樂觀主義的根本錯誤,即產生“墮落”的說法,然後,“墮落"把悲觀主義因素帶入這個宗教裏麵來,因為悲觀主義成分是忠於真理所必需的。雖然這個因素把原本應該看做基礎和背景的東西變為存在過程,但是,仍然是這個宗教中最正確的基本觀念。

新約必定源於印度,因為新約中的倫理觀念完全是印度式的,在這種倫理觀念中,道德導致禁欲主義、悲觀主義及其具體化。但是,正因為這個理由,新約和舊約完全立於內在對立的立場,因此,舊約中惟一可與新約相連的是關於“墮落”的故事。因為當這個印度學說進入巴勒斯坦時,產生了一項工作,就是把有關這世界的腐化和不幸,及其需要救助通過神之化身而拯救的知識和自我犧牲、贖罪的道德連在一起,和猶太一神教連在一起。這個連結工作,盡量地完成了;就是說,雖然這兩個東西完全不同,甚至於彼此對立,然而,還是連在一起。

從無中造物的,外在於這世界的創造主和救世主是合一的,並且由於救世主的關係,也是與人類合一的,他是人類的代表,因為,自從亞當陷入罪惡之中,因而墮落痛苦和死亡落到亞當身上以後,人類是因他而得救的。這是基督教表現世界的情形,正如佛教表現世界的情形一樣——不再通過那發現萬物都“很好”的猶太樂觀主義,現在,魔鬼被稱為“這世界的王”(《約翰福音》第十二章三十一節)。世界不再是目的,隻是手段,快樂王國在這世界之外。舍棄這世界和期望一更好世界,便構成基督教的精神。可是,打開達到這更好世界之道路的是“修好”,即從這世界救贖出來以及救贖的方式。在道德上,要愛你的敵人,而不要報複,給你永恒生命的希望,而不給你無數子孫的希望,以聖靈代替犯罪的懲罰,一切東西都安靜地在聖靈的卵翼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