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作家與寫作(1 / 3)

(一)

我們可以用象征的方式把作家們分為三種:一種像流星,一種像行星,另一種則像恒星。第一種產生短暫的效果,我們注視著它,大聲地喊著:“看呀!”——然後,它們永遠消失無蹤。第二種即像行星,維持的時間就較久。它們與我們接近,所以,往往發出比恒星更為明亮的光,無知的人便誤把它們當作恒星。但是,它們也會很快地空出自己的地位,而且——它們隻是反射別處的光,而它們的影響範圍也隻限於自己同伴之間(他們同時代的人之間)。第三種是惟一不變的,它們固定於蒼穹之上,發出自己的光芒,各時代都受它們的影響,當我們的觀察點改變時,它們的外觀不會跟著改變,因為,它們沒有視差。第三種與其他兩種不同,它們不隻屬於某一天體(國家、民族),而是屬於整個宇宙。但是,正因為它們如此的高,所以,它們的光往往要許多年以後才能到達地球上人們的眼前。

最重要的是,作家有兩種:一種是為表達自己思想而寫作的人,另一種是為寫作而寫作的人工叫作心中具有某種觀念或體驗,他們覺得這種觀念或體驗值得表達出來,後者需要金錢,這也是他們寫作的原因——為金錢而寫作。他們為寫作而思想。你們可以從下述事實中認識這種作家,他們盡量把自己的觀念思想拖長,他們的觀念思想是半真半偽的,含糊不清的,勉強的和遊移不定的,他們總喜歡朦朧不清,這樣便可以表現自己所不曾經曆的東西,這就是他們的作品缺乏明確感的緣故。你可以很快地看到,他們的寫作隻是為了填滿稿紙,一旦你發現這種情形,就應該把這種書丟開,因為時間是寶貴的。——報酬和保留版權表示文學事業的毀滅。隻有完全為表達自己需要表達的東西而寫作的作家們,才會寫出值得寫出的東西,這好像對金錢有一種咒詛心理似的。每個作家,一旦開始為收入而寫作,就會寫得很壞。所有偉大人物的最偉大作品,都是屬於一種時代的,在這種時代裏,他們必須寫出自己的作品,沒有任何目的,所得的報酬也非常少。因此,有一句西班牙諺語告訴我們:“榮譽和金錢不屬於同一袋子。”這裏便可以用上這句諺語。

許多壞的作家,完全依賴讚者的愚昧欲望,就是隻閱讀剛印行的東西,這種作家就是新聞記者。這個名字安得真好!在英文裏麵,這個字的意義是“日常勞動者”。

(二)

我們也可以把作家分為三種。第一種作家寫作時毫無思想。他們靠記憶,回想甚或別人的著作而寫作。這種作家的人數最多。——第二種作家寫作時才思想。他們思想的目的是為了寫作。——第三種作家在寫作前就有了思想。他們從事寫作,隻是因為他們有思想。這種作家最少見。即使在寫作之前慎重思想的少數人們當中,也很少人思想主題本身,大多數人隻是思想有關書本,有關別人對這主題已經表達過的東西。換句話說,如果他們要從事思想,便必須由別人創造的觀念對他們加以有力的刺激。那麼,這些觀念便是他們的直接題材,因此,他們不斷受這些觀念的影響,因而永遠無法獲得真正原創性的東西。可是,在另一方麵,上麵所說的少數人卻因主題本身而引起思想,因此,他們的思想直接指向這個主題。隻有在這些人當中才可以發現持久而不朽的作家。

隻有取材於自己頭腦中的作家的作品,才是值得閱讀的。

任何一部作品都是作者思想的複製品。這些思想的價值如果不在內容方麵,即作者所想的東西方麵,就在形式方麵即處理內容的方式,即作者思想這些內容的方式方麵。

思想的內容種類很多,正如它給予作品的益處一樣多。所有經驗材料,即所有本性上和最廣泛意義下曆史或物理的事實,都是這裏所說的思想內容。特性是在對象方麵,因此,不論作者是什麼樣的人,作品可能都是重要的。

可是,相反的,在形式方麵,特性卻在主體上。討論的題目可能是大家都能接受的和熟悉的,但了解這些題目的方式、思想的形式,則是價值所在,這在主體方麵。因此,如果這樣的作品是可以稱讚的和獨特的,那麼,其作者也是可以讚佩的和獨特的;從這裏我們可以知道,一個值得閱讀之作者的價值愈大,歸因於他思想內容的地方便愈少,甚至這種內容材料也更是常見的和常被用到的。所以,三位偉大的希臘悲劇作家,用的都是同一種內容材料。

所以,當一部作品成名以後,一定要看清楚,它的成名之由到底是它的內容材料,還是表現內容材料的形式。

一般讀者大眾比較對內容材料有興趣,對形式方麵則興趣較少,這種情形在一般人對詩集所顯出的可笑態度中表現無遺,他們不辭辛苦地探索產生詩作的真正事實或個人環境,的確,他們對這方麵的興趣,遠比對詩集本身來得大,因此,拿歌德的《浮士德》來說,他們在這方麵比歌德本人看的書還要多,他們研究有關《浮士德》的傳說,比研究《浮士德》更為專心。布吉爾曾經說過:“他們將作學術式的研究,研究到底是誰。"我們已經知道,這種情形也發生在歌德的情形中。這種忽視形式而對內容材料的偏好,好像一個人忽視伊特拉斯坎美麗花瓶的形狀和花紋卻要對顏料和陶土作化學分析一樣。

(三)

思想的實際生命隻延續到用語言表達時為止,一旦用語言表達,便僵化了,因此變成死的東西了,但卻毀壞不了,就像史前時代的動植物化石一樣。我們的思想一旦用語言文字表達以後,就不再是真正的或根本上真實的了。當它開始為別人而存在時,就不再活在我們自己心中了,正如當小孩開始自己生活時,便與母親分開一樣。

我們這個時代有許多沒有原則的胡說八道者,產生了許多壞而無益的作品,這種潮流在不斷興起,文藝雜誌應該成為抗拒這種潮流的巨石。由於它們判斷的守正不阿、明智和嚴格——應該毫不假以辭色鞭撻所有由不夠格作家寫出的東拚西湊的東西,所有空洞頭腦借以填滿荷包的廢話,也就是全部作品中十分之九的作品,因而應該把反瑣碎反欺騙看做本身的責任,可是,它們並沒有這樣做,相反的,卻促進這些現象,它們卑鄙的幫助作家與出版商聯合起來剝奪讀者的時間和金錢。它們的作家通常都是教授或文人學者,這些人薪水不多,所以是為了錢而寫作。於是,由於他們具有共同目的,利益一致,便聯合起來,互相支援,彼此捧場。這就產生了對壞作品加以讚揚的情形,文藝雜誌上所登載的都是這種壞作品。他們的座右銘是:生活,我們要生活!

匿名寫作可以庇護各種文藝上的無賴,所以,應該清除。匿名寫作之所以引入文藝雜誌中,原是保障誠實批評家不受作者及其讀者的憤怒指責。但是,盡管如此,卻有很多情形隻是容許很多評論家的完全不負責任,甚至掩飾那些可用金錢收買的和卑鄙的評論家的窘態,他們為了獲得出版家的賞錢而向讀者推介某些作品。匿名寫作往往隻是用來掩飾評論者的晦澀、無能和無聊。一旦他們知道自己可以托庇於匿名之下時,這些人會做出令人無法想像的卑鄙行為來,也不怕在文藝方麵做出令人無法相信的惡行來。

盧梭早在他的序言中說過:“所有誠實的人都在自己所寫的東西後麵擺上自己的名字。”這句話更應該用在論戰的作品上,即通常所謂的評論文章上!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