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大約過了五六年,有天晚上,小友忽然說,你知不知道那個齊虎的事?

梁老師正在篩豆子,他沒停下手裏的事,慢慢地問:啥事?

小友說:鬥毆,把人弄死了,被抓進去了,聽說是死刑,沒得緩。

梁老師說:哦,那個人。

小友說:要是當年他進了少管所,沒準兒能被管好,不出這事兒。

梁老師說,你早點睡吧。

他篩了一晚上豆子,以前也篩豆子打豆漿,從來沒這麼仔細過。那天晚上他反復地篩,反復地洗,弄到淩晨兩點。想著等會兒天就亮了,孩子們上學要買豆漿,他幹脆隻打個盹,四點鍾開始打豆漿煮豆漿。天亮時小友喊他:“你把豆漿豆渣都弄好了?你昨兒晚上沒睡啊?”他低低地說:“校長說,越管越嚴,可能以後學校裏不能賣東西,尤其是教師家屬……賣不長了,能多賣點錢是點錢吧。”小友奇怪地剜一眼鍋,豆渣攤出來的餅有糊的,但是她沒有說話。

6,那天以後,他不想挨她的身子。他有一種出處無名的厭惡。自從小友割了一邊乳房,她有許多次明裏暗裏試探,看他討不討厭、還能不能做。他都表現得很好,很若無其事。但那天他是真不想見到她,她和某種邪惡聯係在一起。

過了倆月,有天晚上睡覺時小友往他身邊拱。他能感覺到她有蓄謀,她洗發香波洗過的頭發,潮潮的還有香味。但是他提不起勁兒。她拱了半天見他還不主動,她有點來氣,一撅腚回自己被窩睡覺。

梁老師覺得這樣不好,很不合適。加上他對自己的身體有點不服,他便往她那邊拱,一邊拱一邊努力想象色情畫麵。

他記得他們剛談戀愛那會兒,身子多熱情啊,一摸就燙,一燙就喘。那時候對方的手都跟有電似的,手放哪兒哪兒就有新生,皮膚含情,筋膜顫抖,骨頭震驚。可現在拱半天還是焉巴的。過會兒小友回了一句:“你拱蛹啊?”徹底把他弄沒趣了。

生活是磨人的,梁老師決心盡快把一些事情消化掉。其它一些小摩擦還好,但不想挨小友這件事,卻克服不了。它從剛開始的條件反射,變成一種習慣。他的身體的某個器官好像在退化,在萎縮,老得不成器。有時他想用有心無力來形容自己,但他漸漸發現,連心也有沒。

它和他一起變得沒有生機。

有一天尿尿的時候,它嘀嘀嗒嗒地尿在褲腿上兩滴。更可怕的是走出廁所他並沒有覺得那兩滴很顯眼,他隻是像往常一樣不太迎著人走,仿佛自己早已臭不可聞。

日子就這麼熬著,熬走一代老人,熬著等退休。

7,二十年過去,梁老師身體不好辦了病退,有一天到市裏去給兒子送東西,兒子不耐煩地說:“我又沒說缺,你跑過來幹什麼!”兒子被他們教育得不太理想,沒考上好高中,從技校出來又不正混,現在在工地上開渣土車。他談女朋友倒是談了不少,沒一個能超過一年。這回梁老師瞧見的這個,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女人,眼圈描得黝黑,走路鼻孔朝天。那女孩挽著他,沒把梁老師放在眼裏。

梁老師心裏磕磕絆絆地回去了。他縮在沙發上跟小友說:“二胎開放得太晚。”

小友說:“要是開放得早你還想怎麼樣?再要一個?”

梁老師說嗯。

小友說你忘了,咱都多少年沒睡過覺了,自從我做過手術,你就不咋跟我睡覺了。

梁老師說不是因為那事,你再仔細想想,絕對不是因為那事。他認為這個誤會太大,浪費了他的某些討好。可是他又說不出來是因為什麼。小友冷冷地等著他說,他越辯越急,最後惱火起來,他無地自容地喊道:“你忘了你做手術的錢是哪兒來的?”

小友早有準備似地接住他的話:“齊家給的?你是因為那個小畜牲?你怨我收了他家的錢?不對吧,在收錢之前,也沒見你蹦出來說啥呀?你是怨恨我連累了你當好人嗎?你還真是會恨,你本來也不是什麼好鳥,還把事往我身上誣賴。我得那病,是我願意的嗎?是我故意的嗎?我要是不跟你興許我還不會得那病,病跟飲食有關,跟生活習慣有關,跟受的氣有關,你忘了當初咱倆好上,你媽從沒給過我好臉色嗎?沒準兒我就是被你媽氣出來的。”

她越扯越遠,高昂地說道:“年輕時你拿工資我沒有,我掙得也不比你少哇,現在你有退休金,我已經補齊了保險我也有,有啥了不起啊,真拿自己當幹部啊,我跟你說我早就對你一肚子氣了,不到40你就跟個糟老頭子似的,我得過癌的人也沒你頹。”

眼看梁老師臉色不對勁兒,她又把話繞回來,拉一把椅子到他麵前,她兩腿一岔抱著椅背坐下,有板有眼地問:“今天你跟我說個實話,要是沒我這病,你會為那個姓烈的閨女出頭不?”

梁老師怔怔地,他沒想到她今天湧出這麼多話,看似雜亂無章又有其條理,她好像打過千萬遍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