④路易十八的弟弟是阿圖瓦伯爵,即後來的查理十世。他不想擺脫的那個親王是他的表兄弟奧爾良公爵,即七月革命後掌權的路易-菲利普。
佩拉德的房門口有一塊石板,他有時能在石板上看到用粉筆寫的一些奇特的記號或數字。這類魔鬼般的難懂的謎,熟悉內情的人一看就懂。佩拉德的那個極其平常的套間對麵是莉迪的住所,裏麵有一間前廳,一間小客廳,一間臥室,一間浴室……莉達的房門也和佩拉德的房門一樣,安了四分⑤厚的鐵板,夾在兩塊結實的棟木板中間,再裝上鎖和整套掛鉤,與監獄的門一樣堅不可摧。所以,這幢房子雖然是那種有過道,有店鋪和不設門房的房子,莉迪住在裏麵卻絲毫不用擔驚受怕。餐廳、小客廳、臥室內陳設豪華,弗朗德勒式的一塵不染,窗台外鮮花盛開,猶如空中花園。那位弗郎德勒奶媽從來沒有離開過莉迪,她把莉迪叫作女兒。她們兩人按時上教堂,這使那個擁護王政的雜貨商對康奎爾老頭產生了很好的印象。那雜貨商也住在這幢房子裏,位於麻雀街和諾夫一聖羅克街的那個拐角。他的一家人,廚房和仆役占用二層和中層;三層住的是房東;四層租給一個寶石商人已有二十年。每個房客都有大門的鑰匙。雜貨店裏設有一個信箱,老板娘很高興為這和睦相處的三家人收取信件和包裹。不敘述這些細節,外地來的人或已經熟悉巴黎的人可能不會理解神秘、安寧、信任和安全使這幢房子成了巴黎的一個特殊的例外。
⑤法國古長度單位,等於十二分之一法寸,約合二點二五毫米。
從午夜開始,康奎爾老爹便能策劃各種陰謀,接待密探、大臣、婦人、少女,外界誰也不會知曉。佩拉德被看作一個大好人,那個弗朗德勒女人談起佩拉德時,對雜貨店的廚娘這樣說:“他是連一隻蒼蠅都不會去碰的!”他對女兒莉迪毫不吝嗇。莉迪從師施穆克學習音樂,已經能夠作曲。她還會作烏賊墨畫,會畫水粉畫和水彩畫。佩拉德每星期日都與女兒一起吃晚飯。隻有在這一天,這老頭才是一位父親。莉迪信仰宗教,但並不虔誠,她複活節去領聖體,每月都去做懺悔,不時也去看看戲。天氣晴朗時,她去杜伊勒裏花園散步。這就是她的全部娛樂,她過的是深居簡出的生活。莉達愛她的父親,對父親那些毒辣的本領和見不得人的活動一無所知。這個純潔的孩子的純潔的生活沒有受到任何欲望的幹擾。她像她母親一樣,身材苗條,容貌美麗,她嗓子甜潤,臉蛋清秀,麵孔周圍是漂亮的金發,猶如文藝複興前期西歐畫家所畫的以神聖家庭為背景的神秘感超過現實感的小天使。她的眼睛是藍色的,眼神中似乎傾瀉出一束陽光,灑落在受她青睞的人身上。她衣著樸素,沒有任何浮華式樣,散發出一股平民女子的可愛的芬芳。
隻要想象一下一個老魔王,同時又是一個溫柔的女孩的父親,他就會從這美好的接觸中感受到清新的氣息,你們就會對佩拉德和他的女兒有一個概念了。假若有人玷汙這塊寶石,父親一定會設置最惡毒的圈套把他置於死地。複辟時期有些可憐蟲就是上了這種圈套而把自己送上了斷頭台。對莉迪和被莉迪稱作女仆的卡特來說,每年一千埃居足夠她們花銷了。
佩拉德從麻雀街上坡走來,一眼就瞧見了貢當鬆。他越過貢當鬆,先上了樓,聽見那人的腳步聲還留在樓梯上。弗朗德勒女人還沒有顧上往廚房門外探頭,佩拉德就已經把貢當鬆接了進去。寶石商居住的四樓有一道柵欄門,如果有人上樓,門上便會響起鈴聲,通報四樓和五樓的住戶。不用說,一到半夜,佩拉德便用棉花把鈴錘給堵住了。
“什麼事這麼急急匆匆,哲學家?”
哲學家,這是佩拉德給貢當鬆起的綽號。這位密探具有愛比克泰德①的頭腦,他確實也當之無愧。貢當鬆這個姓,哎,掩蓋著封建時代諾曼底的一個最古老的家族(見《現代史內情》)。
①愛比克泰德(五五-一二五或一三○),古羅馬斯多葛派哲學家。他的倫理學格言是“忍受、自製”。
“也許能有一萬到手呢。”
“什麼事?政治方麵的?”
“不是。一樁愚蠢可笑的事?紐沁根男爵,你是知道的,這個出了名的老暴利商,對他在萬塞納森林裏見到的一個女人發了情,非要給他找到不可,否則會因相思病而送命……他的隨身男仆告訴我,昨天請了幾個醫生來會診……我借口給他找那個女子,已經敲了他一千法郎。”
貢當鬆便把組沁根和艾絲苔相遇的事講了一遍,並說男爵還有一些新的情況。
“好,”佩拉德說,“我們會找到這個杜爾西內亞②的。你去通知男爵今晚乘馬車到香榭麗舍大街來,就在加布裏埃爾街,馬裏尼路的拐角處。”
②杜爾西內亞:堂吉訶德想象中的意中人。
貢當鬆走後,佩拉德關上門。他接著去敲女兒的房門,似乎必須先敲門才能進去。他高興地走進房內。剛才這個消息為他得到他所渴望的職位提供了機會。他親吻了莉達的額頭,然後舒舒服服地坐到一把伏爾泰式沙發上,對女兒說:“能給我彈一段嗎?……”
莉迪給他彈了一段貝多芬的鋼琴曲。
“彈得很好,我親愛的小姑娘。”他說著把女兒拉到膝前,“你二十一歲了,知道嗎?應該結婚了。你父親已經七十多了……”
“我在這裏很幸福。”她回答說。
“你隻愛我一個人,一個又老又醜的人?”佩拉德問。
“可是,你要我愛誰呢?”
“我跟你一起吃晚飯,親愛的小姑娘,你去通知一下卡待。我在考慮你應該結婚,要有一個地位,要找一個與你相稱的丈夫……一個善良的小夥子,才情橫溢,有朝一日你將為他而感到自豪……”
“能叫我喜歡,當我丈夫的,我隻見過一個人……”
“你已經見過一個人?……”
“對,在杜伊勒裏花園。”莉迪繼續說,“他從我麵前經過,德-賽裏奇伯爵夫人挽著他的胳膊。”
“他叫?……”
“呂西安-德-魯邦普雷!……我當時和卡特坐在一棵菩提樹下,什麼也沒有想。我聽見身邊兩位貴婦人說:‘這就是德-賽裏奇夫人和漂亮的呂西安-德-魯邦普雷。’兩位貴婦人注視著這一對,我也看了看他們。‘啊,親愛的,’另一個說,‘有的女人可真幸福!……就說這一位吧,她要什麼有什麼,因為她娘家姓隆克羅爾,丈夫又有權力。’‘可是,親愛的,’另一個貴婦回答,‘這位呂西安對她來說可是寶貝呀……’爸爸,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這是蠢話,上流社會的人都說這種蠢話。”佩拉德用一副誠實的姿態回答女兒的問題,“也許她們暗指什麼政治事件。”
“好吧,既然你問我,我就回答你。假若你想讓我出嫁,你就要給我找一個像這個小夥子一樣的丈夫……”
“傻孩子!”父親回答說,“男人的俊美不一定總是心地善良的標誌。具有悅人外表的年輕人,涉世之初不會遇到任何困難,於是他們的才情就得不到發揮。社交界借錢給他們,他們便受到腐蝕,他們日後將以自己的品德來償付利息!……我想為你找一個那些資產者、有錢人和笨蛋放在一邊不去救助和保護的人……”
“他是誰,父親?”
“一個不為人知的有才華的男人……哎,好了,親愛的孩子,我有辦法搜通巴黎的各個角落,來滿足你的要求,為你的愛情物色一個跟你剛才說的那個壞人同樣俊俏,而又前程似錦的男人,一個肯定能名利雙收的男人……哦,我還從來沒有想到,我該有一大群外甥,這麼多人中總能找出一個能與你相配的!……我自己或叫人往普羅旺斯寫一封信去!”
說來也真湊巧!這時候有個饑腸轆轆、疲憊不堪的青年從沃克呂茲省步行來到這裏。他是康奎爾老爹的一個外孫,從意大利門進巴黎城來尋找他的舅舅。這位舅舅的命運如何,老家的人並不清楚,但在他們想象中,他能給人提供希望:他們以為他是從印度發了橫財回來的。這個小外甥名叫泰奧多茲,如同在爐火旁讀小說時受到鼓舞一樣,他作了長途旅行,來尋找這位幻想中的舅舅。
佩拉德享受了幾個小時做長輩的樂趣後,便洗染了頭發(頭上的撲粉是一種化妝),穿上一件肥大的藍色粗呢禮服,將扣子一直扣到下巴上,外披一件黑色大衣,腳蹬一雙鞋底結實的大皮靴,帶著一張特殊的名片,緩步沿加布裏埃爾街走去。貢當鬆扮成賣菜的老太婆,在這條街的愛麗舍一波旁花園前與他相會。
“聖日耳曼先生,”貢當鬆用化名稱呼他的前上司,“你叫我賺了五百法斯(法郎)。我之所以到這裏來,是想告訴你,那該死的男爵給我錢前,已到家裏(警察局)去了解過情況了。”
“我很可能需要你,”佩拉德回答,“你看一下我的七號、十號和二十一號,我們將使用這些人,而不會被別人發現,不管是警察總署還是警察局都不會發現。”
貢當鬆重新回到一輛馬車旁,德-紐沁根就在這輛車上等著佩拉德。
“我是德-聖日耳曼先生。”這個南方人踮起腳尖湊近車門對男爵說。
“那號(好),向切(上車)吧!”男爵回答,一邊吩咐車子朝星形廣場的凱旋門駛去。
“您去過警察局了,男爵先生?這可不好……您對局長先生說了些什麼,局長又是怎樣回答的,我能知道一下嗎?”佩拉德問。
“怕(把)五倍(百)法郎交開(給)那個怪家夥貢湯(當)鬆之前,我很想基(知)道他係不係(是不是)白賺介(這)筆錢……我隻對警察局將(長)說,為了一件微妙的係(事),我想雇傭一個在外國被叫作佩拉德的警察,還問他我係不係(是不是)能完全信印(任)他。局將(長)回答我說,你係(是)個最精明最秦(誠)實的銀(人)。就說了介(這)些。”
“既然已經把我的真名實姓透露給了男爵先生,男爵先生願意告訴我是為了什麼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