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用他那可怕的波蘭猶太人土話,絮絮叨叨地詳細敘述他如何與艾絲苔相遇,馬車後邊的保鏢如何大叫起來,他到處尋找毫無收獲,又講到前一天晚上在他家發生的一切,呂西安-德-魯邦普雷情不自禁流露的微笑,比昂雄和幾個公子哥兒相信這個年輕人與那個不知名的女子經常來往。
“請您聽我說,男爵先生。您先付給我一萬法郎,作為全部費用的預付金,因為這對您來說是一件生死攸關的事,而您的生命便是財源,所以必須毫不馬虎地為您找到這個女子。啊!您現在是被卡住了!”
“係(是)啊,我被卡居(住)了……”
“如果要用更多的錢,我再告訴您,男爵。您隻顧相信我好了。”佩拉德接著說,“您可以相信,我並不是密探……一八○七年,我在安特衛普當警察局長。現在路易十八死了。我可以告訴您,我領導他的反警察組織長達七年之久……所以,人們不跟我討價還價。男爵先生,您很明白,研究一個案子之前,不能開收買人心的估價單。請您放心,我一定把事情辦成。您不要以為隨便給我一筆錢就能滿足我的心意,我還要別的報酬呢……”
“不係(是)想要一個王國吧?……”男爵說。
“對您來說,隻是拔一根毛而已。”
“那號(好)!”
“您認識凱勒一家嗎?”
“很曉(熟)悉。”
“弗朗索瓦-凱勒是德-貢德爾維爾伯爵的女婿。昨天晚上,德-貢德爾維爾伯爵和他的女婿在您家吃晚飯。”
“見貴(鬼),誰告訴你的……”男爵叫起來,“肯定係(是)喬治多罪(嘴)多謝(舌)。”
佩拉德笑起來。銀行家注意到這一笑容,於是對他的仆人產生了莫名的懷疑。
“我期望在警察局得到一個職位,貢德爾維爾伯爵完全能為我謀得這個位子。警察局長將在四十八小時內收到一份設立這一職位的備忘錄。”佩拉德繼續說,“請您為我要求一下這個位子,設法叫貢德爾維爾伯爵過問一下這件事,從中使點勁兒。我要給您幫忙,您就以此感謝我吧。我隻要您說一句話。如果您言不由衷,早晚您會詛咒自己出生到這個世界上來……佩拉德說一不二……”
“我向你保金(證)盡可能去盼(辦)……”
“如果對您的事,我也隻是盡可能去辦,那就不夠了。”
“那號(好),我將竭盡全力。”
“竭盡全力……這才是我所要求的,”佩拉德說,“坦誠相待是我們彼此可以贈送的唯一有點兒新意的禮物。”
“竭盡全力。”男爵重複說,“你要我怕(把)你送到哪裏去?”
“路易十六橋的盡頭。”
“喜(駛)向議院橋。”男爵對來到車門口的跟班吩咐說。
“介(這)麼說,我就能得到那個不基(知)名的女郎了……”男爵邊走邊自言自語說。
“真是奇怪!”佩拉德步行返回王宮市場時這樣想。他在那裏試圖把一萬法郎再增加兩倍,以便給莉迪作嫁妝。“我現在不得不研究一下這個年輕人的生活細節。他的一個眼神就能迷住我的女兒,他也許就是那種‘鉤魂眼’。”他自言自語說,用了一個臆造的語彙。他和科朗坦常常用一些違反語言習慣的詞彙對事物進行評論,然而這些詞彙卻形象生動,鮮明有力。
紐沁根男爵回到家裏,簡直變成了另一個人。他容光煥發,生機勃勃,顯得興高采烈。他周圍的人和他妻子見了,都感到非常驚奇。
“還得當心我們的那些股東!”杜-蒂耶對拉斯蒂涅克說。
這些人從歌劇院回來後,此刻正在苔爾菲娜-德-紐沁根的小客廳裏喝茶。
“係(是)啊,”男爵接過那位同行的笑話,微笑著說,“我現在有做心(生)意的圓(欲)望了。”
“這麼說,你見到你的無名女郎了?”德-紐沁根夫人問。
“莫(沒)有。”他回答,“隻係(是)有希望攪(找)到她。”
“有這樣愛自己妻子的嗎?……”紐沁根夫人高聲說。她感到有點兒醋意,或是裝作吃醋。
“當你把她弄到手後,”杜-蒂耶對男爵說,“你要請我們跟她一起吃夜宵,因為這個女子能使你變得如此青春煥發,我一定要好好端詳她一番。”
“她金(真)係(是)造物主的傑作。”老銀行家回答。
“他會讓人家像耍弄孩子似地耍著玩呢!”拉斯蒂涅克湊近苔爾菲娜的耳邊說。
“甭管他!他賺的錢夠多的,可以……”
“可以拿出來一點兒,是不是?……”杜-蒂耶打斷男爵夫人的話,說。
紐沁根在客廳裏踱來踱去,兩條腿好像礙著他的事。
“現在是讓他償付你新債的時候了。”拉斯蒂涅克在男爵夫人耳畔說。
就在這時候,卡洛斯離開泰布街,滿懷希望走來,要對歐羅巴進行最後一次叮囑。歐羅巴要在欺騙紐沁根男爵這出喜劇中扮演主角。呂西安將卡洛斯一直送到大街上。看到這個半人半鬼的家夥如此巧妙的裝扮,連自己也要聽到他聲音後才能辨認出來,他不禁心慌意亂。
“見鬼!你是從哪裏找到一個比艾絲苔還要漂亮的女人的?”他問這個拉他下水的人。
“我的孩子,這在巴黎是找不到的。法國不出產這種容貌。”
“你是說,你覺得我又飄飄然了……卡利皮若維納斯女神還沒有這麼標致呢!為她下地獄也心甘情願啊……可是,你到底在什麼地方找到她的?”
“她是倫敦最美的女郎。她喝金酒醉了,大發妒心,殺死了自己的情人。這個情人本是個惡棍。這一死,倫敦警察倒是清閑了。把這個女人送到巴黎來待一陣子,好讓人們把這件事忘掉……這姑娘在良好的環境中長大,是個新教牧師的女兒,法語講得跟她的母語一樣好。她不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她在這裏扮演什麼角色。別人對她說,如果她討你喜歡,她可以吞掉你幾百萬。但是你像老虎一樣嫉妒。就叫她演艾絲苔的角色。她不知道你的名字。”
“但是,如果紐沁根對她比對艾絲苔還喜歡……”
“啊!這是你要說的話……”卡洛斯叫起來,“昨天還叫你那麼擔驚受怕的事,今天你倒唯恐辦不成了!放心吧,這個頭發金黃,皮膚雪白,長著一對藍眼睛的姑娘,與那個漂亮的猶太女郎正好相反。隻有艾絲苔的眼睛才能使紐沁根這樣的老朽動心。見鬼,你總不能老藏著一個醜八怪呀!等這個娃娃演完了她的戲,我將派一個可靠的人陪同,送她去羅馬或馬德裏,讓那些地方的人再去神魂顛倒吧!”
“既然我們留她在這裏時間不長,”呂西安說,“我回去了……”
“去吧,我的孩子,盡情玩樂吧……明天你還有一天。我在這裏等一個人,我派他去打聽德-紐沁根男爵家的事情了。”
“誰呀?”
“男爵隨身男仆的情婦。因為不管怎樣,必須隨時了解敵人的動向。”
午夜時分,艾絲苔的保鏢帕卡爾在藝術橋上找到卡洛斯。這是巴黎可以互相說上幾句話而不被人聽見的最合適的地方。談話時,保鏢望著一側,他的主人望著另一側。
“今天早上男爵到警察局去了,約在四點到五點之間。”保鏢說:“今晚他吹噓說能找到那個在萬塞納森林見到的女人。有人向他許下了諾言……”
“有人在注意我們!”卡洛斯說,“可是,誰呢?……”
“已經啟用了商業警察魯夏爾。”
“簡直開玩笑。”卡洛斯回答,“我們害怕的隻有保安隊和司法警察,如果他們不動,我們就能動,我們!……”
“還有一件事!”
“什麼?”
“‘監獄之友’……昨天我見到拉普拉葉,……他殺了一家人,得了一萬枚五法郎的……金幣。”
“他會被抓住的。”雅克-柯蘭說,“那是布歇街凶殺案。”
“有什麼命令?”帕卡爾問。他那畢恭畢敬的姿態就像一位元帥來路易十八麵前聽取命令時的神情。
“你每晚十點鍾出發,”卡洛斯回答,“快速朝萬塞納森林走去,直到默東森林和維爾達弗萊森林。如果有人窺探你,或跟蹤你,你不必管他。要顯得隨和,談笑風生,甚至可以被收買。你要大談魯邦普雷懷著妒忌心,對夫人愛得發瘋,特別是不願讓上流社會的人知道他有這麼一個情婦……”
“噓!要帶武器嗎?……”
“從來不帶!”卡洛斯急速地說,“武器……有什麼用?隻會造成災難。你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使用你那保鏢用的刀。既然能用我教過你的這一招打斷最強壯的漢子的雙腿……既然能跟三個手持武器的警察搏鬥,肯定能在他們抽出短刀前先撂倒他兩個,那還有什麼可怕的?……你不是有長棍嗎?……”
“不錯!”保鏢說。
被稱為“老警衛”,“鬼精明”,“好心人”的帕卡爾兩腿剛健,臂力過人,留著意大利式的頰髯,藝術家的頭發,坑道兵的胡子,麵容蒼白,像貢當鬆一樣毫無表情,奔放的熱情隱藏在內心,行動舉止猶如軍樂隊長,不會使人產生懷疑。從普瓦西或默倫逃出來的人不會有他這種自鳴得意的莊重神態和對自己能力的信心。對苦役監獄的哈裏發拉施德來說,他便是賈爾法爾①。他對卡洛斯表現出友好的欽佩,如同佩拉德對科朗坦一樣。他個子高大,極其瘦長,胸脯扁平,骨頭上沒有什麼肉。兩條長腿走路時步履很穩重。邁出右腿之前,右眼早就以盜賊或密探特有的沉著而快速的眼神打量了外界情形。左眼也仿效右眼的動作。走一步,看一眼!他幹瘦,靈巧,隨時準備應付一切情況。雅克說,如果沒有被稱作“勇士液”②的這個親切的敵人,帕卡爾本應是一個完美的人,他完全具有與社會作鬥爭的人的一切必不可少的才能。不過,主人還是說服了奴仆,叫他不能因小失大,隻準在晚上喝幾盅。帕卡爾回到家裏,有個但澤③來的陶質大肚姑娘④緩緩地為他斟酒,他便將這瓊漿玉液灌進肚裏。
①賈爾法爾是哈裏發拉施德忠誠的宰相(見阿拉伯故事集《一千零一夜》)。此處哈裏發拉施德指卡洛斯。
②指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