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風塵女一往情深 第九節(2 / 3)

③但澤,即今波蘭的格丹斯克。

④指酒壺。

“一定留神注意。”帕卡爾說,一邊向他稱為“仟悔神甫”的人告別,並戴上他那頂飾有羽毛的華麗的帽子。

就這樣,像雅克-柯蘭、佩拉德和科朗坦這些手腕強硬的人物,通過這些事件,從自己的地盤出發,來到同一場合進行交鋒,各自使出解數,為自己的情欲或利益而角逐。這是他們之間一場可怕而不為人知的戰鬥,各自把才智、仇恨、憤怒、進退、詭計、投入其間,調動最大限度的權勢來使自己發跡。佩拉德有他的朋友科朗坦支持,人員安排和手段使用都在秘密狀態下進行,對他們來說是小事一樁。因此,曆史對此並無記載,如同很多革命的真正原因,曆史也保持沉默一樣。這場鬥爭的結果如下:

德-紐沁根先生與佩拉德先生在香榭麗舍大街會麵五天後的一個上午,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長著上流社會的生活賦予外交官的那種鉛白麵孔,身穿藍色呢服,舉止相當風雅,幾乎具有國務大臣的神態,從一輛華麗的雙輪輕便馬車上下來,將韁繩扔給他的隨從。他向仆人詢問德-紐沁根男爵能否見客。那仆人正坐在寬敞的前廳中一條長凳上。他站起來,恭敬地為他打開精致的玻璃門。

“先生貴姓?……”仆人問道。

“你告訴男爵先生,我從加布裏埃爾大街來。”科朗坦回答,“如果有別人在場,千萬不要高聲叫出這個名字,否則你會被掃地出門。”

過了一分鍾,仆人返回來,然後帶著科朗坦穿過內室,領他來到男爵的書房。

科朗坦用捉摸不透的目光望了一眼銀行家。銀行家也用同樣的目光回敬他。然後,兩人以合手規範的禮儀互致問候。

“男爵先生,”他說,“我代表佩拉德前來……”

“號(好)啊。”男爵說著,走去將兩扇門閂上。

“德-魯邦普雷先生的情婦住在泰布街,就在總檢察長德-格朗維爾先生昔日的情婦德-貝爾弗葉小姐過去住過的那套房子裏。”

“啊!離我介(這)麼近!”男爵大叫起來,“金(真)係(是)好玩!”

“您對這個天仙般的人兒愛得發瘋,這一點我不難相信。看見她我也感到高興。”科朗坦回答,“呂西安醋意很重,他不讓這個姑娘出頭露麵,那姑娘也很愛他。姑娘住在這裏已經四年,跟過去的貝爾弗葉情況一樣,使用她留下的家具,但是無論是鄰居,看門人,還是這幢房子的其他房客,都沒能見著她。姑娘是在夜間出來散步。她出門時,馬車的簾子低垂,她戴上麵紗。呂西安把她藏在這裏,不隻是出於嫉妒心,而且是因為他要跟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結婚,同時他還是德-賽裏奇夫人眼下心愛的人。當然,他對自己俏麗的情婦和未婚妻都很依戀。所以,您是這一局麵的主宰人,因為呂西安將為自己的利益和虛榮而犧牲他的歡情。您很富有,這件事關係到您的最新幸福,您就大方點兒。通過她的貼身女仆,您就能達到目的。給那個侍女萬把法郎,她就會把您藏到女主人的臥室裏。對您來說,這多值啊!”

科朗坦那跳躍式的、清晰而完美的說話方式,什麼語言都難以形容。男爵注視著他,顯出驚訝的神情。很久以來他沒有讓這種神情在自己無動於衷的臉上出現過。

“我代我的朋友來向您要五千法郎,您給他的鈔票他丟了五張……一樁倒黴的小事!”科朗坦用更為漂亮的命令口吻繼續說,“佩拉德對巴黎太熟悉了,他不會花錢去刊登尋物啟事,所以就指望您了。不過,這倒不是最重要的事。”科朗坦接著說,顯出要錢的事無關緊要,“如果您不想在晚年遇到煩惱,就給佩拉德找一個他所要求的職位,您為他找這麼個位子是不費吹灰之力的。王國警察總署署長大概昨天已經收到關於這一問題的一個報告。隻要請貢德爾維爾向警察局長談一談就行了。嘿,請您告訴德-貢德爾維爾伯爵馬蘭,隻要懇求一下當年把他和德-西默茲兄弟分離的那些人中的一個,事情就妥了①……”

①見《一樁撲朔迷離的案件》。

“錢在介(這)裏,先生。”男爵說著取出五張一千法郎的鈔票遞給科朗坦。

“那個貼身女仆有個當保鏢的好朋友,名叫帕卡爾,住在普羅旺斯街一個馬車製造工家裏。他給那些有王公貴族氣派的人當保鏢。帕卡爾是個高個子的皮埃蒙特人,喜歡喝苦艾酒,您通過他就能跟馮-博格賽克夫人的貼身女仆接上頭。”

顯然,作為附言拋出的這一隱情,價錢就是那五千法郎。男爵試圖猜透科朗坦屬於哪一類人。他的智慧充分告訴他,科朗坦與其說是偵探,不如說是偵探頭目。但是他麵對科朗坦,就像一個考古學家麵對一塊出土的石碑,碑文上至少殘缺了四分之三的字母。

“介(這)個貼心(身)女仆叫習(什)麼名字?”他問道。

“歐也妮。”科朗坦回答。他向男爵致禮,然後出去了。

紐沁根男爵心花怒放。他扔下他的生意和他的辦公室,上樓回到自己房裏。那欣喜的心情猶如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即將要跟他的第一個情婦進行首次約會一般。男爵從他私人錢箱裏取出所有一千法郎的鈔票,總共五萬五千法郎。這筆錢可以使一個村莊的人過上幸福的生活。他把這些錢一下子放進衣服口袋裏。百萬富翁的揮金如土隻能跟他們的貪得無厭相提並論。這些克雷索斯①一旦心血來潮,情欲衝動,錢就不當一會兒事了。確實,他們這種一時的情愛比金錢更加來之不易。他們醉生夢死的生活充滿著大宗投機生意帶來的惴惴不安,他們冷酷的心已經為此而麻木不仁。在這種生活中,享受一次女人的樂趣是極為難得的事情。

①克雷索斯:小亞細亞古國日底亞的國王,擁有巨額財富。

試舉一例:一個以脾性古怪而聞名的巴黎最富有的資本家,一天在大街上遇到一個特別漂亮的小女工。這個輕佻的姑娘身邊有她母親陪伴,胳膊上挎著一個小夥子。這男青年穿著相當蹩腳的衣服,神氣活現地扭著屁股。百萬富翁對這個巴黎女郎一見鍾情,便跟蹤到她的家,進了家門。他聽了對方敘述自己的生活,知道她有時去馬碧爾舞廳①,有時吃不上麵包,有時上戲院,有時去做工。他對此很感興趣,留下五張一千法郎的鈔票,放在一枚一百蘇的硬幣下:這種慷慨很不光彩!第二天,一位有名的地毯商布拉斯雄聽從這位輕佻女郎的吩咐,將她選定的一套房子配上全套家具,花了約兩萬法郎。這個女工有自己夢幻似的希望:她要讓她的母親穿得十分體麵,並以為能將她過去的情人弄到保險公司的辦公室工作。她期待著……一天,兩天過去了,接著一個星期……兩個星期過去了。她認為自己必須忠於這個資本家。她借了債。資本家應召去了荷蘭,早就把女工拋在腦後。他一次也沒有去過把她安置在裏麵的那個天堂。她又從天堂掉下來,巴黎人墮落到什麼地步,她也墮落到什麼地步。

①馬碧爾舞廳是一八四○年由舞蹈家馬碧爾開設的一家大眾化舞廳,位於蒙泰涅大街,一八七五年關閉。

紐沁根不賭錢,不資助藝術,他也沒有什麼愛好。他於是狂熱地投入了對艾絲苔的情愛,這正是卡洛斯-埃雷拉所期望的。

男爵吃過午飯,叫來了他的隨身男仆喬治,吩咐他去泰布街,把馮-博格賽克夫人的使女歐也妮小姐請到自己辦公室來,有要事相商。

“你怕(把)她領來,”他補充道,“央(讓)她進我的臥息(室),對她說,她介(這)回發菜(財)了。”

喬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請來了歐羅巴-歐也妮。她對喬治說,夫人從來不讓她出門,如果這樣做,她可能丟掉飯碗,等等。喬治回來在男爵麵前自我表功,男爵賞他十個路易。

“如果夫人今夜外出不用她陪同,”僑治對主人說,男爵的眼睛像紅寶石似地閃閃發光,“她十點左右便到這裏來。”

“號(好)!你九點鍾來給我肯(更)衣……給我許(梳)頭,我要盡可能打盼(扮)得漂漂亮亮……我覺得我要去見我的青(情)婦,否則錢有習(什)麼用呢!”

中午十二點到下午一點,男爵染好了頭發和絡腮胡子。晚飯前洗了個澡。到了九點種,開始像新郎那樣梳妝起來,噴灑香水,進行精心打扮。紐沁根夫人聽說這出變形戲,興致勃勃地來看自己的丈夫。

“天哪!”她說,“你這樣打扮多麼可笑!……係一條黑緞領帶吧!把這白領帶換下來,它使你的絡腮胡子顯得更硬了。另外,你是帝國時代的人,是個老好人,而你卻打扮成過去最高法院的推事。把你的鑽石紐扣取下來吧,每個扣子值十萬法郎呢。這母猴說不定會向你要,而你又不好拒絕,與其送給一個妓女,還不如戴到我的耳朵上。”

可憐的金融家驚異地發覺妻子的話有道理,雖然不很情願,還是聽從了。

“考(可)笑!考(可)笑!……你為拉斯蒂涅克先生精心打盼(扮)時,我考(可)窮(從)來莫(沒)有說你考(可)笑啊!”

“你從來沒有覺得我可笑,我相信是這樣。在化妝打扮上,我難道是個會犯這種基本錯誤的女人嗎?瞧瞧你,把身子轉過來!……要把禮服紐扣往上扣,像德-莫弗裏涅斯公爵那樣,空著最上麵的兩個扣眼。總之,要盡量使自己顯得年輕。”

“先生,”喬治說,“歐也妮小姐來了。”

“再見,夫銀(人)……”銀行家高聲說。他將妻子送到他們各自套間分界線的那一側,以便肯定她無法聽見他這邊的談話。

他返回來,拉住歐羅巴的手,把她領進自己的臥室,臉上顯出一種嘲弄般的敬意。

“啊,我的小姑娘,你金係(真是)幸福啊,因為你伺候著希(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子……要係(是)你願意為我說句話,幫我一下忙,你就能發菜(財)了。”

“這件事,給我一萬法郎,我也不幹!”歐羅巴大聲說,“您要明白,男爵先生,我首先是個正派姑娘……”

“我基(知)道,我要號號(好好)酬付你的金(正)直。做心(生)意中,這叫作利益。”

“我還沒有說完呢。”歐羅巴說,“如果夫人不喜歡我家先生,那倒還有點兒門路,可現在不是這樣,她一生氣,我就要被辭退,我這份差使一年能掙一千法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