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盤陀路通向何方 第六節(1 / 3)

人們知道,真正的愛是無情的。發現有個艾絲苔以後,接踵而來的便是一怒之下斷絕了與他的關係,在這種情況下,女人甚至會氣憤得去殺人。隨之而來的便是懦怯階段,真摯的愛情和由此產生的巨大快樂讓位於懦怯。一個月以來,伯爵夫人為了能與呂西安重逢一星期,寧願少活十年。最後,在柔情蜜意的高xdx潮中,在她已經接受艾絲苔這個情敵時,傳來了心愛的人被捕的消息。這消息仿佛吹響了最後審判的號角。伯爵夫人幾乎死過去,她丈夫由於怕囈語中泄露真情,便親自守護在她的床邊。二十四小時以來,她雖然活著,但心窩裏就像紮著一把匕首。她在高燒中幾次對丈夫說:“你把呂西安給放了,今後我就隻為你活著!”

“公爵夫人說得對,但別像死羊似地翻白眼吧,”厲害的亞細亞搖晃著伯爵夫人的胳膊大聲說,“您要是想救他,那就一分鍾也別耽擱,他是無辜的,這一點我可以憑我母親的遺骨起誓!”

“哦!對呀,可不是麼……”伯爵夫人善意地望著這個饒舌的老婆子,高聲說。

“可是,”亞細亞繼續說,“如果卡繆索先生審問得不對頭,兩句話就能把他定為罪人。如果您有能力叫人為您打開附屬監獄大門,並跟呂西安說話,請您現在就動身,把這張紙條交給他……明天他就自由了,我向您保證……請您把他救出來吧,因為是您把他推進監獄的……”

“是我?”

“對,是您……是你們這些貴婦人。即使你們富得擁有幾百萬,你們也一直不拿出一個子兒。如果我大膽地帶些孩子來,他們的口袋裏全會裝滿金錢。我拿他們的快樂來自我消遣。既做母親,又當情婦,這是多麼快活!你們這些人,讓你們愛的人活活餓死,對他們的事不聞不問。艾絲苔呢,她不說空話,她用喪失自己肉體和靈魂的代價,給了您的呂西安一百萬,這是人家向他要的。就是因為這個,他陷入了今天的處境……”

“可憐的姑娘!她做了這樣的事!我喜愛她!……”雷翁蒂娜說。

“啊!現在……”亞細亞以冷冰冰的嘲諷口氣說。

“她很漂亮。可是現在,我的天使,你比她漂亮得多……呂西安與克洛蒂爾德的婚事已經完全告吹,沒有任何挽回餘地了。”公爵夫人對雷翁蒂娜輕聲說。

這種考慮和盤算對伯爵夫人立即產生了效應,她不再感到痛苦了。她用雙手撫摩自己的前額,又變得青春煥發。

“來吧,我的小姑娘,打起精神,開始行動!……”亞細亞說。她看到了這一變化,也猜到了它的原因。

“如果先要阻止卡繆索先生審訊呂西安,”德-莫弗裏涅斯夫人說,“我們是可以做到的,隻要給他寫個字條,叫你的隨身男仆送到司法大廈去就行了,雷翁蒂娜。”

“那就回我的屋子去吧。”德-賽裏奇夫人說。

就在這些呂西安的女保護人按照雅克-柯蘭的指令行動時,司法大廈裏出現了如下情景:

幾名警察把那個氣息奄奄的人帶到卡繆索先生的辦公室,坐在窗子對麵一張椅子上。卡繆索先生坐在辦公桌前的扶手椅上。科卡爾手執羽筆,坐在離法官幾步遠的一張桌子邊。

預審法官辦公室的布局並不是隨隨便便的。如果不是有意安排,也該承認這種偶然極為有利於執行法律。法官好比畫家,他們需要來自北麵的均勻純正的光線,因為犯人的麵孔就是一張畫,需要不停地進行端詳。因此,幾乎所有預審法官都像卡繆索這樣放置他們的辦公桌,讓自己背光,而叫他們的審訊對象的麵孔始終朝著亮光。由於審訊時間長,他們如果幹了六個月以後還不戴上眼鏡,個個都會顯出心不在焉,毫不在乎的神情。卡斯坦犯下的罪行,就是在法官與總檢察長長時間協商後,因為沒有證據,即將把他釋放時,突然向他提了一個問題,用這個方法觀察到他的臉部表情的急劇變化而發現的。這一小小的細節可以使最不能諒解的人指出,刑事預審是一場多麼激烈,多麼有趣,多麼奇特,多麼富有戲劇性,又是多麼可怕的鬥爭!是一場沒有證人在場,但總是記錄在案的鬥爭!在這場冷冰冰地進行著的熾烈的一幕中,眼神、語氣、麵部的悸動,因情感變化而引起的最細微的臉色改變,這一切都具有危險性,就像相互對視,以便發現對方和殺死對方的野人一般。這一幕將在紙上留下什麼痕跡,那隻有上帝才知道了。所以,一份記錄隻不過是大火過後的一堆灰燼。

“您的真名實姓是什麼?”卡繆索問雅克-柯蘭。

“唐-卡洛斯-埃雷拉,托萊多①王家教士會議議事司擇,費迪南七世陛下密使。”

①托萊多:西班牙城市名。

這裏必須指出,雅克-柯蘭把法語講得含糊不清,仿佛一頭西班牙奶牛在叫喚,使他的回答幾乎讓人聽不明白,總要叫人重複幾次。德-紐沁根先生的德國腔已經使這一場景不大清晰,所以這裏不再用那種難以讀懂的字句了,而且那樣也影響情節的迅速發展。

“您有證件證明您說的這些身份嗎?”法官問。

“有的,先生,有護照,還有信奉天主教的國王陛下準許我執行使命的信件……總之,我馬上在您麵前寫一封短信,您可以立刻派人將它送到西班牙大使館,他們就會提出把我接回去。另外,如果您需要其他證據,我可以給法國宮廷首席指導神甫閣下寫信,他會立即派他的私人秘書到這裏來。”

“您還認為自己是奄奄一息嗎?”卡繆索說,“如果您真的受著您被捕以來自己所說的這種痛苦折磨,您早該死掉了。”法官嘲諷地繼續說。

“您這是在向一個無辜者的勇氣和體質提出起訴。”犯人溫和地回答。

“科卡爾,按一下鈴,叫附屬監獄的醫生和一位護士過來。我們一會兒不得不脫掉您的外衣,檢查一下您肩膀上的烙印……”卡繆索接著說。

“先生,我反正在您的手裏。”

犯人向法官提出,他是否能解釋一下他說的烙印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到他的肩膀上去尋找。法官已經料到會問這個問題。

“那就是懷疑您是越獄的苦役犯雅克-柯蘭。這個人膽大包天,甚至不怕瀆聖!……”法官用激烈的口氣說,目光緊盯著犯人的眼睛。

雅克-柯蘭沒有悸動,也沒有臉紅。他沉著鎮靜,顯出天真好奇的神色望著卡繆索。

“我?先生,我是苦役犯?……但願我所屬的修會和上帝寬恕您犯這樣的錯誤!請您告訴我,我應該做些什麼,才能使您不再堅持這種對人權、對教會、對我的主子國王的嚴重侮辱。”

法官不回答他的問題,他對犯人解釋說,如果他當時受過法律規定對苦役犯打烙印的這種罪,現在拍打他的肩膀,那幾個字母就會立刻顯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