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盤陀路通向何方 第十節(3 / 3)

呂西安從他所處的高座上,從斜刺方向了望這條長廊和犯人住房。這些住房將銀錢塔樓和蓬貝克塔樓連結到了一起。他看見了這兩個塔樓的三個尖頂。他感到非常驚訝。觀賞推遲了自殺的時間。這種幻覺現象如今已完全被醫學所接受,感覺上的幻影,精神上的奇特功能,不再有什麼爭議了。人在某種感情壓力下,並且這種感情強烈到偏狂程度時,往往處於一種與吸鴉片、大麻和氧化亞氮的類似狀況中。於是出現了幽靈,出現了鬼影,於是夢幻成了實體,已經消失的事物又在原來狀態中複活了,本來在頭腦中隻是一種意念的東西,現在成了活生生的人或活生生的物。今天的科學已經認為,激情達到頂點時,大腦充血,便會產生白日做夢的可怕動作。人們不願意把思想看成是活潑的推動力量(見“哲學研究”:《路易-朗貝爾》)。呂西安看到大廈最初的壯麗景象:廊柱細長,清新,充滿青春活力,聖路易的住所呈現出本來麵貌。他欣賞著巴比倫式的勻稱和東方式的奇特。他把看到這美妙的景象當作是對文明事物的富有詩意的訣別。就在他采取自盡措施時,還在想巴黎怎麼會有這樣一處無人知曉的奇跡。這時候有兩個呂西安:一個是詩人呂西安,他呆在拱廊和聖路易塔樓下,正在中世紀漫遊;另一個是準備自殺的呂西安。

德-格朗維爾先生向年輕秘書吩咐完畢時,監獄長來了。看到監獄長臉上這副表情,總檢察長預感到出了什麼禍事。

“您遇到卡繆索了嗎?”他問監獄長。

“沒有,先生。”監獄長回答,“他的記錄員科卡爾叫我解除對卡洛斯神甫單獨關押,並且釋放德-魯邦普雷先生。可是已經太晚了……”

“天哪!出了什麼事?”

“先生,這是給您的一包信,您看了就會明白闖了什麼禍。放風院子的看守聽到自費房間裏有玻璃打碎的聲音,呂西安先生鄰室的人發出了幾聲尖叫,因為他聽見這個可憐的年輕人生命垂危的聲音。看守回來看到眼前的景象,嚇得臉色慘白:犯人用自己的領帶在窗欞上吊死了……”

盡管監獄長講話聲音很輕,德-賽裏奇夫人已經發出了可怕的叫聲,這證明在緊急關頭,人的器官具有極其強大的能力。伯爵夫人聽到了或是猜到了這件事。德-格朗維爾先生還沒有來得及轉過身來,德-賽裏奇夫人就像一支離弦的箭,奪門衝向木廊商場,一直跑到能下到木桶街的那列樓梯上,無論是德-賽裏奇先生還是德-博旺先生都沒能阻擋住這樣捷速的行動。

長期來,木廊商場店鋪擁塞,人們在這裏出售鞋子,出租連衣裙和無邊女帽。一個律師在一家店鋪寄存他的長袍。伯爵夫人向他打聽去附屬監獄怎麼走。

“下坡向左拐,大門朝向時鍾堤岸,第一個拱廊。”

“這個女人瘋了……”女商人說,“應該跟隨著她。”

大概誰也追不上雷翁蒂娜,她簡直在飛。醫生也許能對這一點作出解釋:這些上流社會的女子,力氣沒處使,在生活的緊急關頭怎麼會有這麼大的精力。伯爵夫人越過拱廊,向邊門奔去。她的速度是那麼快,連值勤的警察都沒有看見她進去。她像被狂風歡送的羽毛,一下子落到了鐵柵欄上,瘋狂地搖撼那上麵的鐵條,竟然將握在手上這根鐵條掰了下來。她把兩段鐵條紮向自己的胸口,鮮血頓時飛濺出來。她倒在地上,喊道:“開門!開門!”那叫聲使看守直打冷戰。

掌握鑰匙的人跑了過來。

“開門!我是總檢察長派來‘救死人的’!……”

伯爵夫人從木桶街和時鍾堤岸繞圈子時,德-格朗維爾先生和德-賽裏奇先生料到了她的意圖,便從司法大廈內部下到了附屬監獄。盡管他行動迅速,但到達時,伯爵夫人已經昏倒在第一道鐵柵欄跟前。從警衛室下來的警察將她扶起來。人們一見到監獄長便打開邊門,將伯爵夫人抬進書記室。她這時站立起來,接著雙手合十,跪在地上。

“讓我看他一下吧!……讓我看他一下吧!……哦,先生們,我不會幹壞事的!如果你們不想眼看我死在這裏……讓我看看呂西安,不管他是死是活……啊!你在這裏,我的朋友,你來選擇吧,或者我死,或者……”她倒了下去,“你是善良的,”她繼續說,“我一定愛你!……”

“把她抬走吧?……”德-博旺先生說。

“不用,我們到呂西安的牢房去吧!”德-格朗維爾先生接著說。他從德-賽裏奇先生失神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的意願。

他拉住伯爵夫人,將她扶起來,攙住一條胳膊,德-博旺先生從另一側扶持她。

“先生,”德-賽裏奇先生對監獄長說,“這一切,絕對不能講出去。”

“您放心吧!”監獄長回答,“您的想法很對,這位貴婦人……”

“她是我的妻子……”

“啊,對不起,先生。要是這樣,她見了那位年輕人,一定又要昏過去。當她昏迷時,可以把她抬到一輛馬車上。”

“我也是這麼想。”伯爵說,“派您手下一個人去阿爾萊大院通知我的下人,叫他們到附屬監獄的邊門來。那裏隻停著我的馬車……”

“我們能把他救活。”伯爵夫人邊走邊說,她表現的勇氣和力量使守護她的人感到吃驚。“有起死回生的辦法……”她拉住兩名司法人員,對著看守喊道,“你去呀,快去!一秒鍾能值三個人的性命!”

牢門打開後,伯爵夫人望見呂西安吊在那裏,就像他的衣服掛在衣架上一樣。她向他奔過去,想抓住他,擁抱他。這時,她又跌倒了,臉朝牢房的地麵,同時發出喊叫,但叫聲又被嘶啞的喘氣聲扼止了。五分鍾後,她已經被伯爵的車送回公館。她躺在一個墊子上,她丈夫跪在她的跟前。德-博旺先生已經去請醫生,以便給伯爵夫人進行初步搶救。

監獄長檢查了邊門的外層柵欄後,對他的記錄員說:“真是什麼也沒有放過!這鐵條是鍛造的,都經過檢驗,買來花了不少錢呢。是不是這根鐵條有毛病?……”

總檢察長回到自己辦公室,不得不對自己秘書作了另外指示。幸好馬索爾還沒有來。

德-格朗維爾先生急忙去看德-賽裏奇先生。他走後不久,馬索爾來總檢察長辦公室找他的同行夏爾日伯夫。

“我的老兄,”年輕的秘書對他說,“如果您能讓我高興一下,就在您明天那一期《公報》上刊登法庭消息的地方,登上我口述的一段文字,您再給文章加個按語。來吧,您把它寫下來!”他於是口述了以下文字:

現已確認艾絲苔小姐係自殺身亡。

現已完全證實呂西安-德-魯邦普雷先生不在現場和無罪,人們對他的被捕因而更感到遺憾。就在預審法官下令將他釋放之際,這個年輕人突然死亡。

“親愛的老兄,”年輕的實習生對馬索爾說,“請您幫的這個小忙,您務必要守口如瓶,這一點我不必對您多囑咐了。”

“既然您對我如此信任,”馬索爾回答,“我冒昧向您提一點看法:這一說明肯定會引出一些評論來罵法院……”

“法院是強有力的,能經受得住。”總檢察長的年輕隨員回了一句,擺出一副受德-格朗維爾先生扶植而將成為未來法官的傲慢姿態。

“親愛的先生,請允許我向您直言:用兩句話就可以避免這種麻煩了。”

於是,律師寫了以下一段文字:

司法部門的執法手續與這一不幸事件完全無關。事件發生後立即進行的屍體解剖表明,這一死亡係晚期動脈瘤破裂所致。如果逮捕對呂西安-德-魯邦普雷先生造成了痛苦,他的死亡必然發生在比這更早的時候。因此,我們認為可以肯定,這位令人惋惜的青年對他的被捕絲毫不覺得憂傷,相反,感到坦然。他對押送他從楓丹白露到巴黎的人說,一旦到了法官麵前,他會被承認無罪。

“這不就能將一切都挽救了嗎?……”律師兼記者說。

“說得不錯,親愛的行家。”

“明天,總檢察長就會感激您了。”馬索爾巧妙地說了一句。

就這樣,如同大家所看到的,生活中最重大的事件通過多少有點真實的巴黎小新聞表現出來了。很多更為重大的事情也是這樣表現的。

現在,艾絲苔和呂西安雖然死了,但是對於大多數讀者和傑出人物來說,本書的研究可能並沒有完全結束。雅克-柯蘭、亞細亞、歐羅巴和帕卡爾這些人,盡管他們的生活卑鄙無恥,但是對於想了解他們是如何下場的讀者來說,恐怕還是令人感興趣的。另外,這出戲的最後一幕,可以使這一研究所包含的習俗描繪更加完整,並為各種懸而未決的利害關係提供答案。呂西安的生活使苦役監獄中幾個人的醜惡嘴臉與最高層人物的無恥麵目相互對照,並使上述這些利害關係出現奇異的糾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