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伏脫冷原形畢露 第三節(2 / 3)

在這個領域的人看來,高級盜賊就是他們的聖日耳曼區,就是他們的貴族。一八一六年,由於和平的到來,許多人生活成了問題,高級盜賊聚集到一個稱為“兄弟會”的協會裏。那裏彙集了最著名的幫派頭子和幾個膽大包天的人,他們當時都沒有生活依靠。“兄弟”這個詞兼指兄弟、朋友和夥伴。所有的盜賊、苦役犯和囚犯都是兄弟。“兄弟會”是高級盜賊的精華,二十多年的時間裏,它便是這群人的最高法院、高等學院和貴族院。“兄弟會”的成員有個人財產、共同資本和獨自的生活習慣。遇到困難,他們互相幫助接濟,彼此十分熟悉。他們誰也不會陷入警察的圈套和詭計,他們有自己特有的規章、有自己通行和辨認的暗語。

這些苦役犯中的貴族重臣在一八一五年至一八一九年間組成了著名的“萬字會”(見《高老頭》)。這個名字來源於一個協議,根據這一協議,幫會成員絕對不許幹一萬法郎以下的偷盜活動。目前,一八二九年和一八三○年,一些回憶錄已經發表,一位著名的司法警察在書中談及了這個幫會的力量狀況,並列了成員名單。從中可以令人驚愕地看到一支由男人和女人組成的強有力的大軍。這支大軍機智巧妙,令人生畏,常常得手,其中提到一些盜賊如列維、帕斯圖雷爾、科隆日、希穆之流。年齡已經五、六十歲,從少年時代起便是對抗社會的人物……這樣年老的盜賊依然存在,說明司法部門是多麼無能!

雅克·柯蘭不僅是“萬字會”,也是“兄弟會”這些苦役監獄的綠林好漢的銀錢總管。有關當局承認,苦役犯總是擁有一些錢財。這種怪事是可以理解的。除了某些特殊情況,被盜財物是不可能追尋回來的。被判刑的人不能將任何東西帶進牢裏,他們不得不求助於可信和能幹的人,將自己財物托付給他們,就像社會上人們把錢托付給銀行一樣。

最初,七年來擔任保安警察頭目的比比—呂班曾是兄弟會的貴族。他之所以背叛,是由於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他總是看到“鬼上當”的傑出智慧和強壯體魄勝過自己,由此產生了這個有名的保安警察頭子與雅克·柯蘭的不斷激烈爭鬥,也由於這方麵的原因,比比—呂班與他過去的一些夥伴實行了某些妥協。法官們對這種妥協開始感到擔心。比比一呂班一直懷著報複的願望,預審法官為了弄清雅克·柯蘭的身份,放任他自由行動。保安警察頭子便巧妙地選擇了自己的助手,放出拉普拉葉,“絲線”和“雄郵戳”撲向假西班牙人。拉普拉葉屬於“萬字會”,“絲線”也屬於“萬字會”;而“雄郵戳”是“兄弟會”成員。

“雌郵戳”是“雄郵戳”可怕的“後側風”,她借助化裝成體麵婦女的手段,躲過了警察的每一次搜捕,依然逍遙法外。這個女人擅長把自己喬裝成侯爵夫人、男爵夫人和伯爵夫人,她有馬車,有下人。她是女性的雅克·柯蘭,是唯一能與雅克·柯蘭的左右手亞細亞匹敵的女人。實際上,苦役犯中每一個傑出人物都配有一個忠心耿耿的女人。法院大事記和司法大廈的秘密紀事都會告訴你這一點:任何正經女人的愛情,哪怕是修女對修道院長的愛情,都不會超過大罪犯的情婦在分擔犯人的危難中對這個男子的依戀。

這些人最初幾乎都是因情欲鋌而走險,行凶殺人。對女色的過分愛好——醫生認為這是“體質問題”——使他們一味親近女人,消耗了這些強有力的人的全部智力和體力。他們於是在遊手好閑中打發日子。由於縱欲,就需要休息和飲食補養。他們於是厭惡勞動,隻好用快捷的手段去搞錢。必須生活,而且要舒舒服服地生活,這已經很不容易了,但是比起他們身邊的女人揮霍的欲望來,就算不得什麼了:這些慷慨的梅多爾①總想送給她們珠寶首飾、華麗衣服,她們還講究吃喝,喜歡美撰佳肴。女人想要一條技巾,情郎就將它偷來。女人認為這是愛情的表示。他們就這樣走上了偷竊的道路。如果人們用放大鏡仔細觀察一下人心,就會承認這幾乎是男人的本性。偷竊導致殺人,殺人使情郎一步步走向絞刑架。

①梅多爾是阿裏奧斯托的《瘋狂的羅蘭》中的人物。

根據醫學部門的說法,這些人十分之七的犯罪根源在於無節製的肉體之愛。解剖被處決的犯人時,總能找到這方麵令人震驚的明顯佐證。所以,這些怪物般的情郎,社會的醜類,對情婦狂熱的愛已經成了他們的本性。而女人也忠心耿耿,堅定不移地蹲在監獄門口,總在設法挫敗預審圈套,保守著最核心的機密,使很多案件變得神秘莫測,無法深入。罪犯的力量,同時也是罪犯的弱點,正在這裏。在妓女的語言裏,“正直”,就是不違背這一戀情的所有規則,就是把自己所有的錢都給入獄的男人,就是照顧好他的生活,保持對他各方麵的信任,為他赴湯蹈火。一個妓女當著另一個名譽掃地的妓女的麵,對她進行最無情的辱罵,那就是譴責她對獄中情人的不忠。在這種情況下,這個妓女便被看作是沒有心肝的女人!……

拉普拉葉狂熱地愛著一個女人,這一點大家馬上可以看到。“絲線”是個利己主義哲學家,他進行盜竊是為了給自己謀一個安穩的生活,很像雅克·柯蘭的親信帕卡爾。帕卡爾與普呂當斯·賽爾維安兩人拿到七十五萬法郎,發了財,已經逃之夭夭了。“絲線”沒有任何依戀,看不起女人,隻愛他自己一個人。至於“雄郵戳”,大家已經知道,他的綽號來源於他對“雌郵戳”的愛戀。但是,這三個著名的高級盜賊都要向雅克·柯蘭算帳。這筆帳很難結清。

隻有這位銀錢總管知道還有多少入夥者仍然活著,每個人還有多少錢財。“鬼上當”決定“侵吞公款”為呂西安花銷時,對這些委托人極高的死亡率已經作了計算。雅克·柯蘭躲開自己的同伴和警察的注意達九年之久,根據兄弟會的規章,他幾乎肯定委托人三分之二的錢財可以歸他所有。而且,他不能借口說這筆錢已經花在那些已經上斷頭台的兄弟身上了嗎?反正對這個兄弟會頭目無法進行任何檢查。人們必須對他絕對信任,因為苦役犯過的野獸生活的內容之一,就是在這個野蠻世界的體麵人之間要表現出最高尚的品質。雅克·柯蘭從儲存的十萬埃居中,大概動用了十萬法郎。這期間,正如大家所看到的,雅克·柯蘭的一個債主拉普拉葉隻能活九十天了。他擁有的錢財無疑要超過他的頭目所保存的錢財。另外,他大概也是一個相當隨和的人。

所有的監獄長及其手下的人,警察局的人和他們的幫手,甚至還有預審法官,他們有個萬無一失的方法來辨認“回頭馬”,也就是看曾經吃過“吉爾加納”(一種給苦役犯吃的菜豆)的人是否習慣監獄生活。慣犯對獄中規矩自然十分熟悉,到了這裏就像到了自己的家,對一切習以為常。

雅克·柯蘭直到此刻一直謹慎小心,不論在拉福爾斯監獄還是在附屬監獄,始終精彩地扮演著無辜者的角色,顯出與本案毫不相幹的樣子。但是,痛苦使他精神沮喪,在那可怕的一夜,他等於死了兩次,這雙重死亡把他壓垮了。他又重新變成了雅克·柯蘭。看守感到異常吃驚,因為還沒有等他告訴這個西班牙教士該從哪裏走向放風院子時,這個演技高超的演員居然忘記了自己扮演的角色,像附屬監獄的常客一樣從蓬貝克塔樓的螺旋形樓梯走了下去。

“比比—呂班說得不錯,”看守心裏想,“他確實是一匹回頭馬,是雅克·柯蘭。”

“鬼上當”出現在小塔樓門框上時,囚犯們已經在所謂聖路易石桌上買完東西,分散到了放風院子裏。這院子對他們來說總是過於狹小。囚犯的目光比什麼都銳利,所有的人立刻同時發現了這新來的犯人。這些人都集中在放風院子裏,猶如蜘蛛置身於蛛網中心。這一比喻具有數學般的準確性,因為,由於視線從各方麵被烏黑的高牆擋住,犯人即使不抬頭,也是一直看著那道看守出入的門,以及會客室和蓬貝克塔樓扶梯的窗子,這些是放風院子僅有的出口。這些被告處身於完全與世隔絕之中,一點風吹草動,他們都會感到新鮮,都會引起他們的關心。他們膩煩得像關在動物園籠子裏的老虎,這種膩煩使他們的注意力增強十倍。雅克·柯蘭像一個對著裝並不十分講究的教士那樣,穿黑褲黑襪,帶銀扣子的皮鞋,黑背心,和一種深棕色的禮衣,這禮衣式樣顯示出他的教士身份,不管他究竟是做什麼的。另外,那頭發修剪的特點使這一身份的特征更加完善了。雅克·柯蘭戴著神職人員標準而極為自然的假發。指出這些細節並不是可有可無的。

“瞧!瞧!”拉普拉葉對“雄郵戳”說,“壞了!進來一頭‘野豬’!這裏怎麼會出現這種人?”

“這是他們的鬼把戲,是一名新型‘廚師’(暗探),”“絲線”回答,“是個化裝的‘鞋帶商人’(舊時的警察),來這兒做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