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科朗坦說,“您對總檢察長先生懷有敬意吧?”
“對,”雅克-柯蘭說,一邊恭敬地點了點頭,“我欽佩他的美好個性,他的堅強和高尚的品格……我真願意為他的幸福而獻出自己的生命。所以我首先要使德-賽裏奇夫人擺脫險境。”
總檢察長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喜悅的表情。
“那麼,請您問問他,”科朗坦接著說,“我是否有充分權力使您擺脫現在所處的屈辱境地,並使您追隨我本人。”
“這沒有疑問。”德-格朗維爾先生望著苦役犯說。
“完全沒有疑問!這樣,我就能獲得對我過去行為的赦免,並得到在向您證明我的本領後繼任您的職位的許諾嗎?”
“在像我們這樣的兩個人之間,是不會有任何誤會的。”科朗坦又說,顯示出誰見了都要為之感動的高尚心靈。
“那麼,這項交易的代價也許就是交出這三封書信吧……?”雅克-柯蘭說,
“我想這不需要對您說了……”
“親愛的科朗坦先生,”“鬼上當”說,他那嘲諷的口氣足以與塔爾瑪扮演尼科梅德角色而名噪一時的那種尖酸刻薄的腔調媲美,“我感謝您,多虧您,我才知道了我的自身價值,以及別人多麼想奪走我手中的這幾張牌……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點……我將永遠每時每刻為您效勞。我不像羅貝爾-馬凱那樣說:‘我們擁抱吧!……’我呀,我現在就擁抱您。”
他說著就飛快上前,將科朗坦攔腰摟住。科朗坦無法阻攔這一擁抱。他把科朗坦像玩具娃娃似地抱在胸前,在臉頰上吻了幾下,然後輕易地將他舉起,打開辦公室的門,把他放在門外。這時,科朗坦還沒有從這難堪的摟抱中清醒過來。
“再見了,親愛的!”雅克-柯蘭在他耳畔低聲說,“我們兩個彼此隔著三具屍體的距離。我們已經較量過我們的劍,它們同樣大小,同樣鋒利……我們相互尊重吧!不過,我要跟您平起平坐,而不是您的下屬……依我看,您這樣武裝起來,對您的副官來說,是一位太危險的將軍。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您若踏進我的地盤,您注定要倒黴!……您的名字叫國家,就像奴仆要隨主子的姓名一樣;我呢,我想叫司法。我們還會經常見麵,要繼續更好地以禮相待,給予方便,因為我們永遠是……殘暴的惡棍!”他湊近科朗坦的耳邊說,“我擁抱您,已經給您作了榜樣。”
科朗坦平生第一次懵了。他站在那裏,任憑可怕的對手搖著他的手……
“如果這樣”他說,“我想我們最好彼此成為朋友……”
“這樣我們各自都會更加強大有力,但也更加危險。”雕克-柯蘭低聲補充說,“所以請允許我明天為我們的買賣向您索取定金……”
“那麼,”科朗坦和善地說,“您把這筆生意從我手中拿走,送給總檢察長了。他將由於您而獲得高升。不過,我忍不住要對您說一句。您的主意很好……現在誰都知道,比比-呂班已經過時了。您如果取代他,就會如魚得水,這是唯一適合您的位置。我將高興地看到您走上這一步……這是實話……”
“再見,不久後再見!”雅克-柯蘭說。
“鬼上當”轉過身來,看見總檢察長坐在寫字台前,雙手托著腦袋。
“怎麼,您能防止德-賽裏奇伯爵夫人發瘋嗎?……”德-格朗維爾先生問。
“五分鍾內就能辦到。”雅克-柯蘭回答。
“您能把這些貴婦人的所有信件都交給我嗎?”
“您讀了這三封信嗎?”
“讀了。”總檢察長生氣地說,“寫這種信的人,我真為她們感到羞恥……”
“那好,這裏隻有我們兩人。請把您的門關上,我們商量一下。”雅克-柯蘭說。
“請允許我……法院大概要先采取行動,卡繆索先生奉命要逮捕您的姑媽……”
“他永遠找不到她。”雅克-柯蘭說。
“要對神廟街的一位帕卡爾小姐寓所進行搜查,她經營您姑媽的鋪子……”
“在那裏隻能找到一些破爛,一些衣裳、首飾、製服。不過,也應該製止一下卡繆索先生的這種狂熱了。”
德-格朗維爾先生打鈴叫來了辦公室仆役,派他去叫卡繆索先生前來與他談話。
“啊,我們把事情說完吧!”他對雅克-柯蘭說,“我急於想聽聽您醫治伯爵夫人的藥方……”
“總檢察長先生,”雅克-柯蘭說,擺出一副鄭重其事的態度,“您是知道的,我由於偽造文書罪被判過五年苦役。可是我愛自由!……這種愛也和其他各種愛一樣,與尋求的目的背道而馳。情人之間過分相愛,就會吵架。我逃出來,又被一次次抓進去,總共蹲了七年苦役監牢。所以您要赦免我在‘草地’——對不起,在監獄得到的加重罪就行了。實際上,我已服滿了刑。你們硬要給我加上一樁不道德的案件,這也就是我不信任法院甚至科朗坦的原因。在此以前,我應該恢複公民的權利。我被驅逐出巴黎,還遭受警察局的監視,這叫人怎麼活呢?叫我上哪兒去呢?我還能做什麼呢?您了解我的才能……您看見了科朗坦這個滿腹詭計背信棄義的家夥在我麵前嚇得麵如土色,承認了我的才能吧……這個人奪走了我的一切!就是他,不知用什麼手段,也不知為什麼目的,毀掉了呂西安的燦爛前程……科朗坦和卡繆索無所不為……”
“不要指責別人。”德-格朗維爾先生說,“說說我們談的事吧。”
“好吧,事情是這樣:昨天夜裏,我的手握著那死去的年輕人的冰冷的手,決心放棄二十年來對整個社會進行的瘋狂鬥爭。我已經向您說過我的宗教觀念,您現在不會認為我還將進行平庸枯燥的道德說教……是啊,二十年來,我從反麵,從地窖裏看世界。我承認事物運行中存在一種力量,你們稱之為天意,我以前叫它為機遇,我的夥伴們叫它為運氣。惡有惡報,任何惡行逃避得再快也沒有用處。在賭徒這一行裏,手裏有了一副好牌,拿到了順子加十四點,再加上先出牌的優勢,可是忽然蠟燭倒了,把牌給燒了,或者賭徒突然得了中風!……這就是呂西安的經曆。這孩子是個天使,沒有犯一絲一毫罪行,他讓別人捉弄,任憑別人去幹!他馬上要娶德-格朗利厄小姐為妻,要被授予侯爵爵位。他已經走運了。可是,就在這時,一個妓女服毒自殺了。她將一筆注冊公債兌成錢藏了起來。於是,這樣辛辛苦苦修築起來的這座錦繡前程的大廈傾刻之間便倒塌了。是誰最先向我們捅了一刀?是一個暗中幹盡無恥勾當的家夥,一個在利潤世界中犯下累累罪行的魔鬼(見《紐沁根銀行》),他財產中每一個埃居浸透著一個家族的淚水。這個人就叫紐沁根。他在埃居世界裏是合法的雅克-柯蘭。總之,這個人在交易所中的交割,他的那些惡作劇的行為,您跟我一樣清楚。可是,給我的所有行為,甚至最高尚行為打上印記的,卻是鐵鐐。有兩個球拍,一個叫苦役監獄,一個叫警察局,這種生活就是處在這兩個球拍之間的羽毛球,它的成功意味著永無止息的苦工。對我來說這種生活永遠不可能得到安寧。現在,人們正在向呂西安的遺體灑聖水,他馬上要去拉雪茲神甫公墓了。德-格朗維爾先生,雅克-柯蘭此刻也跟呂西安一起下葬了。可是,我必須有一個地方可去,不是去活,而是去死……
從目前情況看,你們司法部門不想過問被釋放的苦役犯的家庭狀況和社會地位。司法部門滿意時,社會並沒有滿意,它仍然抱著不信任態度,並且想方設法證明自己的這種態度是正確的。社會使獲釋的苦役犯無法生存,它本應歸還他一切權利,但它卻禁止他在某一區域生活。社會對這個倒黴的人說:‘巴黎是你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但是你不能在巴黎及其一定範圍的郊區居住!……’然後,它把被釋放的苦役犯置於警察局的監視之下。您認為他能在這樣條件下生活嗎?要生活,就必須幹活,因為從苦役監獄出來時並沒有帶著固定收入。你們想出各種辦法使苦役犯有明顯標誌,容易辨認,將其圈禁起來。當社會、司法當局和他周圍世界對他毫不信任時,你們以為普通公民能信任他嗎?你們逼迫他要麼挨餓,要麼犯罪。他找不到工作,必然被迫重操舊業,最後把自己送上絞刑架。因此,我即使願意放棄與法律搏鬥,我也絲毫找不到顯要的職位,唯一適合我的位子,就是使我成為壓在我們頭上的這一權勢的奴仆。當我產生這一想法時,我剛才與您談到的那種勢力已經清楚地顯現在我的周圍。
三個大家族聽任我擺布。請您不要以為我想對他們進行訛詐……訛詐是一種最卑怯的殺人,在我看來它比謀殺還要卑鄙無恥,因為謀殺還要拿出凶殘的勇氣。我明確地說出我的看法:這些信件能保證我的安全,能使我像現在這樣與您說話。我代表犯罪,您代表司法,這些信件能使我此刻與您平起平坐。這些信件由您支配……您的辦公室仆役可以代表您將它們取走,有人會將它們交給他……我不要求贖金,我不是將他們出賣!……哎,總檢察長先生!當初我把這些信放在一邊,並沒有考慮我自己,而且想到有朝一日呂西安可能會處於危險境地!……如果您不依照我的要求,我就會更加充滿勇氣,對生命更加厭惡.致使朝自己腦袋開一槍了事,這樣您就能擺脫我了……我可以搞一本護照去美國,在孤獨中生活,我具有當野蠻人的一切條件……這些就是昨夜我所想到的。我委托您的秘書告訴了您一句話,他大概已經向您複述了……看到您為拯救呂西安死後聲譽,以免他不受任何誹謗,而采取了那樣謹慎措施時,我已經把自己的生命獻給了您。這是微不足道的禮物!我對自己的生命已經置之度外。沒有照亮這生命的陽光,沒有賦予它幸福的鼓舞,沒有作為生命意義的思想,沒有這個年輕詩人的成功來構成這生命的太陽,我已經無法繼續活下去。我願意叫人將這三包信件交給您……”
德-格朗維爾先生點了點頭。
“我下樓去放風院子時,遇到了南泰爾罪案的作案人,也遇到了我的一個獄中小夥伴,他因無意間卷入這樁罪案而即將被斬首。”雅克-柯蘭繼續說,“我獲悉比比-呂班欺騙法院,他手下的一個人便是殺害克羅塔夫婦的凶手。這不是正如您所說的天意嗎?……我於是隱約看到了為人行善的可能性,看到了有可能用我所具有的才能,用我所獲得的這一點點知識,來為社會服務,來做一個有益的人而不是有害的人,所以我大膽地寄希望於您的智慧和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