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伏脫冷原形畢露 第十節(2 / 3)

這個人的姿態善良、天真而純樸,懺悔的詞句毫不尖酸刻薄,沒有那種至今使人聽了感到可怕的作惡哲學,這真能叫人相信他已經脫胎換骨,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是這樣信任您,我願意完全聽從您的支配。”他用悔罪者的卑謙口吻繼續說,“您看得很清楚,我隻有三條路可走:自殺,上美國,去耶魯撒冷街。比比-呂班很有錢,他已經過時了。他是個雙重哨兵。如果您願意讓我跟他幹,我在一星期內就能當場抓住他的罪行。如果您把這個無恥之徒的職位給我,您就給社會做了一件大好事。我什麼也不需要了(我將廉潔奉公)。我具有這一職位所要求的一切品質。比起比比-呂班來,我受過更多的教育,我一直讀到修辭班①。我不像他那麼蠢,想有風度時,我也能顯出風度……我沒有別的奢望,隻想作為維持秩序和實行鎮壓中的一員,而不當腐化變質分子。我再也不會將任何人拉進這支作惡大軍。先生,您瞧,當人們在戰爭中抓獲一名敵方將軍時,人們並不將他槍斃,而是把他的劍歸還給他,再給他一座城市作為監獄。我呢,我就是苦役監牢中的將軍,我已經投降……把我擊敗的並不是司法,而是死神……我希望幹的和生活的這個領域是唯一適合我的領域,我覺得我一定能在這方麵發揮威力……請您裁決……”

①以前法國中學的最高班。

雅克-柯蘭保持著順從謙恭的態度。

“您把這些信交給我支配嗎?……”總檢察長說。

“您可以派人去取。這些信一定會交到您派去的人手裏……”

“怎麼交法?”

雅克-柯蘭摸準了總檢察長的心理,繼續玩弄這一把戲。

“您已經向我許諾,將卡爾維的死刑減為二十年苦役……哦,我提醒您這一點,並不是跟您簽訂協議,”他看到總檢察長做了一個手勢便趕快這樣說,“不過,還可以通過其他理由來拯救這條生命:這個年輕人是無辜的……”

“我怎樣能拿到這些信件?”總檢察長問,“我有權利和義務弄清楚您是不是如您所說的這麼個人。我希望您是無條件的……”

“請您派一個可信的人到百花堤岸去,那裏有一家五金店,掛著‘阿喀琉斯盾牌’的招牌。在這家店鋪的台階上,他將看到……”

“是什麼……盾牌商店?”

“那裏就是我的盾牌。”雅克-柯蘭苦笑一下說,“您派去的人會在那裏見到一個老太婆。如同我對您說過的那樣,她的打扮就像一個有固定收入的海鮮商人,耳朵上戴著耳墜,穿著中央菜市場有錢女人的衣服。派去的人可以說要找德-聖埃斯泰弗夫人,千萬別忘了這個‘德’字……他可以說:‘我受總檢察長先生派遣,來取您知道的東西……’您就立刻能拿到三包封好的東西……”

“所有的信都在裏麵嗎?”德-格朗維爾先生說。

“嘿!您真厲害!您的職位不是竊取來的。”雅克-柯蘭微笑著說,“看得出來,您認為我在向您試探,然後交給您一疊白紙……您還不了解我!……”他又加了一句,“我信任您,就像一個兒子信任他的父親……”

“您馬上要被重新送回附屬監獄,”總檢察長說,“您在那裏等待對您的命運作出決定。”

總檢察長拉了拉鈴。辦公室仆役走進門來。他對仆役說:

“加爾納裏先生如果在的話,請他來一下。”

除了保安警察外,有四十八個警察分局局長像四十八位小腳天神一樣照看著巴黎。每個區就有四個警察分局局長①,盜賊的行話中便稱他們為“四分之一”眼。還有兩個警察分局同時隸屬於警察局和法院,專為執行那些棘手的使命,在很多情況下可以代替預審法官。分局局長也是司法官員。這兩個司法官員的辦公室稱為委派辦公室,因為實際上,他們每次被委派代行職權,常常被派去執行搜查或逮捕任務。這樣的職務要求那些成熟的、經過考驗而有能力的、道德高尚並能保守機密的人擔任。我們總能找到這樣的人,這是上天鍾愛巴黎而創造的奇跡。這些可以說是“判決前的司法官”是法院最有力的助手,如果不提及他們,對司法大廈的描述就不夠準確了。雖然司法部門已經勢所必然地失去了它的昔日威風和古老氣派,但是,還應該承認在裝備上畢竟進步了,特別在巴黎,這一機構大大完善了。

①巴黎當時分十二個區,每個區包括四個居民區。每個居民區有一個警察分局。

德-格朗維爾先生已經派他的秘書德-夏爾日伯夫先生去參加呂西安的葬禮,所以必須另找一個可靠的人替他去辦這件事。加爾納裏先生是兩個委派分局局長中的一個。

“總檢察長先生”,雅克-柯蘭又說,“我已經向您證明,我是看重榮譽的人……您給了我自由行動,我回來了……現在快到十一點鍾……呂西安的喪葬彌撒已經做完,他就要到墓地去了……與其送我回附屬監獄,不如允許我護送這孩子遺體到拉雪茲神甫公墓。我一定回來當囚犯……”

“去吧!”格朗維爾先生說,語氣已變得非常仁慈。

“最後還有一句話,總檢察長先生。那個妓女,也就是呂西安的情婦的錢沒有被人盜竊……您剛才給我的那麼一點點自由時間裏,我詢問了我的一些人……我相信他們說的話,就像您相信您的兩個委派警察分局局長一樣。所以,當艾絲苔-高布賽克小姐的臥室啟封時,一定能在那裏找到這筆賣掉注冊公債而得到的錢。她的貼身侍女告訴我,死者是人家說的那種把什麼都搞得神秘兮兮的人,而且對誰都加以提防。她可能把這些紙幣放在自己的床裏了。可以仔細翻翻床鋪,把床卸開,把床墊和床繃拆開,就會找到那筆錢了……”

“您能肯定嗎?……”

“我肯定我手下這幫家夥比較正直,他們從不耍弄我……我對他們握著生殺大權,我審訊,判罪,執行判決,不需要你們那些手續。您會看到我怎樣執行權力。我將為您找回克羅塔夫婦失竊的那筆錢,我將給您當場抓獲比比-呂班手下的一個人,他是比比一呂班的左右手,然後為您揭開南泰爾罪案的秘密……這都是我交的定金!……如果您現在安排我為法院和警察局效勞,一年後您會由於發現了我而感到慶幸。我一定會成為我應該成為的人,交給我的一切案件,我都能辦成……”

“除了我的好意,我什麼也不能答應您。您向我提出的要求,不取決於一個人。特赦權隻屬於國王一人,國王根據掌璽大臣的報告進行特赦。您希望得到的職位屬於警察局長的任命範疇。”

“加爾納裏先生到。”辦公室仆役通報說。

總檢察長作了一個手勢,委派分局局長走進來。他用行家的眼光打量了一下雅克-柯蘭。德-格朗維爾先生對雅克-柯蘭說了聲“去吧!”加爾納裏聽到這句話感到驚異,但他克製了自己。

“在加爾納裏先生沒有給您帶來代表我的全部實力的東西前,請您允許我先不出去,這樣我就能帶走您滿意的表示了。”

這謙恭的姿態,這徹底的誠意,感動了總檢察長。

“去吧!”司法官員說,“我相信您。”

雅克-柯蘭以一副下級對上級極其恭順的態度深深致意。十分鍾後,德-格朗維爾先生拿到了完整地封好的三包信件。但是,由於他隻顧這個重要的案件和雅克-柯蘭的那種悔罪,他竟忘了治療德-賽裏奇夫人的諾言。

雅克-柯蘭一到外麵,感到無比舒暢。他覺得自由自在,就像為新生活而剛剛出生。他從司法大廈飛快地走到聖日耳曼草地教堂。教堂裏的彌撒已經結束,人們正往棺材上灑聖水。他正好趕到,用基督教禮儀向他疼愛過的孩子的遺體告別,然後登上一輛馬車,將遺體護送到墓地。

在巴黎,舉行葬禮時,除了一些特殊情況或某個著名人物自然死亡這種少數情況外,到教堂來的人隨著向拉雪茲神甫公墓前進而逐漸減少。人們可以抽時間到教堂來露一下麵,但是每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盡快回去辦理。所以,十輛送葬的馬車中,坐滿人的不到四輛。當送葬隊伍到達拉雪茲公墓時,隻剩下十二個人了,其中有拉斯蒂涅克。

“沒有忘記他,這很好!”雅克-柯蘭對他的老熟人說。

拉斯蒂涅克在這兒遇上伏脫冷,嚇了一跳。

“請您鎮靜,”這位伏蓋公寓的老房客對他說,“站在您麵前的是一個奴仆,我僅僅以這一身份在這裏遇見您。不過,我們後台不可藐視,現在或者將來,我要比任何時候都更強大有力。您很機靈,已經飛黃騰達了。但是也許有一天您會需要我,我將永遠為您效勞。”

“那麼您將幹什麼呢?”

“不再當苦役監獄的房客了,而是要為苦役監獄提供房客。”雅克-柯蘭回答。

拉斯蒂涅克顯出表示厭惡的神情。

“啊,比方說,有人偷了您的東西……”

拉斯蒂涅克加快腳步,想離開雅克-柯蘭。

“您不知道您會處在什麼樣的境遇中。”

這時候,人們已經到了緊靠艾絲苔墓穴的那個挖好的墓穴邊。

“這是兩個曾經相親相愛,生活得很幸福的人!”雅克-柯蘭說,“他們又相聚了。一起腐爛也是一種幸福。我要叫人把我也埋在這裏。”

當人們把呂西安的遺體下到墓穴裏時,雅克-柯蘭直挺挺地倒下,昏厥過去。這個如此堅強的人,竟經受不住掘墓人力掙幾個酒錢而往遺體上扔幾鏟土的輕微響聲。

這時候出現兩名保安警察,他們認出了雅克-柯蘭,把他抓住,送到一輛公共馬車上。

“這又是怎麼回事?……”雅克-柯蘭蘇醒過來,在公共馬車裏看了看,問道。他看到自己身處兩名警察中間,其中一名正是魯法爾。他向魯法爾望了一眼,這眼光探測到殺人犯的靈魂,直到高諾爾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