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可不可以帶我一起走
淩冽夫婦第一時間衝了過來,洛傑布夫婦、傾羽的三個哥哥也陸續衝了過來。
傾羽往日裏疾病發作,半夜醒來有貝拉在,一睜眼就看見最親的姐姐,是最大的安慰。她驚慌地顫抖一段時間,隻要窩在貝拉懷中,很快就會安靜下來。
但是這次,她睜開眼後看見的是漫無邊際的黑夜。
當淩冽衝過來將燈打開,她嚇得小臉蒼白,宛若下一秒就會灰飛煙滅一樣。
“傾羽!”
淩冽三兩步跳上床去,撈過女兒的小身子緊緊摟著,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嗚嗚……嗚哇……姐姐……我要姐姐,救命啊!”
傾羽像瘋了一樣,拚了命地大喊著,非要見貝拉不可。而且淩冽越跟她說話,周圍關懷的人越多,她就越害怕,越要往被窩裏鑽,一邊鑽,一邊哭叫,整個人像得了失心瘋一樣。
“啊……姐姐,我要姐姐!你們不要碰我!救命,救命啊!救命,姐姐救我!”
她好像誰都不認得了,隻要貝拉。
慕天星等人急得不得了,洛傑布冷著臉衝出長廊,大吼了一句:“卓然,你把貝拉接過來,快點!”
傾容跟傾藍也嚇到了,妹妹發瘋的樣子太可怕了,他們想要上前幫忙,又不知道如何下手,看著妹妹這般,一個個都很心疼。
倪夕月跟慕天星淚如雨下,一個個努力跟傾羽說話,勸著她、安慰她,可是她誰也不理。
淩冽趕緊掏出手機道:“父皇給貝拉姐姐打電話,怎麼樣?”
“啊,走開!姐姐救命,姐姐救我!”她始終沉溺在自己的情緒裏,完全不去管別人在說什麼。
淩冽幾乎疼得無法呼吸,他想要努力搖醒正在做噩夢的女兒,想要徹底敲碎她封閉的世界,讓她看見周圍親人們關愛的目光,可是她就像躲進了龜殼裏,全然不管他們。
傾慕紅著眼眶,想起上次傾羽發作時候的情況,他伸手將屋子裏的人一個個推了出去。
“你們出去,出去,不要看她,不許跟她說話,都出去。”
傾慕把傾容、傾藍,還有洛傑布夫婦全部往外推,傾容著急,不肯出去,他就道:“你們沒發現人越多她越害怕嗎?不要跟她講話,讓她一個人,她這樣會好得快一點。”
傾容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出了屋子。
傾藍又去拉淩冽:“父皇,我們都出去,讓母後一個人留在這裏。”
淩冽看著女兒瘋了一樣的模樣,心都痛死了,怎麼可能挪得開步子?
傾慕又道:“我們兩個都要出去,我們是男人,她害怕男人。父皇抱著她的時候,她喊的是救命。”
淩冽慌了一下,瞬間撒了手,紅著眼眶退到一邊。
他想了想,對著慕天星道:“你就說你是她姐姐。”
房門一關,屋子裏隻剩下慕天星跟傾羽了。慕天星無奈地看著女兒,看著她紮進了被窩裏,好像要將自己悶死在裏麵,瑟瑟發抖的同時,還在裏麵哭喊著:“姐姐救我,我要姐姐。”
慕天星難過極了:她到底錯過了什麼?那不僅僅是女兒的童年,更是一個孩子完整的身心健康發展的過程,她也錯過了。
“嗚嗚……寶貝,我是姐姐,我……寶貝,傾羽,我是貝拉,我是姐姐。”慕天星一遍遍喚著,聽著淩冽的話,假裝自己是貝拉。
她企圖讓女兒的情緒平複下來,可是傾羽聽見她的話,哭得更加絕望了。
“嗚嗚……你不是姐姐,姐姐從來不會說她叫什麼名字。我跟姐姐沒有名字,嗚嗚……救命!姐姐你在哪裏,你為什麼不要我了?嗚嗚……姐姐不要我了,嗚嗚……”
慕天星沒辦法了,她聽著裏麵傾羽的氣息越來越弱,不顧一切上前扯開了被子。
傾羽一看有光照射進來,嚇得驚慌失措。
慕天星撲上去將她死死抱住。
傾羽發了狠,張口咬在慕天星的手臂上,毫不留情。
門外,自洛傑布吼了卓然之後,卓然一邊發動汽車朝著沈家開去,一邊給沈帝辰打電話,讓他們準備一下。
於是,當卓然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沈家的時候,貝拉已經穿戴整齊,站在院子裏等著了。
沈帝辰陪著貝拉一起上了車,回宮的路上,卓然的電話被洛傑布像催命一樣打個不停。
車子在月牙灣門口停下了,貝拉迫不及待地衝下了車。
她一口氣跑到樓上,看著淩冽等人全部焦急地站在傾羽的房門口,趕緊喘著氣撲過去。
沒時間打招呼,她擰開房門,看著裏麵的畫麵,捂住了嘴巴。
皇後的手臂上有鮮血滴落在床單上。
貝拉忽然捏緊了一雙拳頭,躬起了身子,衝著床邊大吼了一句:“妹妹!”
一吼之後,萬籟俱寂……
傾羽整個人像回了魂一樣,迷茫地抬起腦袋,鬆了口,循著聲源所在的方向望了過去。
那是貝拉的臉。
“姐姐。”她輕聲喊了一句,小臉幾乎被淚痕切割得支離破碎。
貝拉一下子撲過去將她抱住。
她乖巧地窩在貝拉的懷中,一動不動,就好像一隻幼崽貪念母親的懷抱。
慕天星看著女兒徹底安靜下來,心裏又酸又痛。
她的身子忽然一輕,淩冽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大步朝著門外而去。
她手臂上的傷,所有人都看見了。
淩冽麵色凝重,當即道:“叫藥醫過來。”
傾羽在貝拉的懷中很安靜地顫抖著。
一室光華靜靜地灑落在這對姐妹身上,貝拉始終跪坐在床上,沒有換過姿勢。她在承受傾羽身體重量的同時,還在柔聲安撫:“妹妹不怕,姐姐在,姐姐在,姐姐在。”
眾人安靜地站在房門口,看著床上的那個少女,年紀雖小,卻渾身散發著聖潔的母性光輝。
洛傑布冷臉看著,後悔自己當初怎麼對莫邪國那麼心軟。他若不顧一切炸了莫邪皇陵所在的山脈,讓洶湧的海水將莫邪徹底淹沒,也許就不會有後來的耶律楚聞了。
他的小孫女到底遭了多少罪,才被刺激成這副模樣?
而貝拉趕來後,瞬間就能將傾羽的情緒控製住,這更加說明了貝拉在處理這種事情的時候是有經驗的。經驗何來?不就是從傾羽的身上得來的嗎?
等到傾羽終於在貝拉的懷中睡著了,貝拉這才托起她的小身子,想要將她放回被窩裏。
無奈的是,她跪坐得太久,腿全部麻了。她扭過頭,楚楚可憐地看著門口,隻那一眼,所有人都跟著提心吊膽起來。
貝拉卻笑了笑,讓他們安心的同時,小聲道:“她睡著了,我……我腳麻了。”
聞言,眾人鬆了一口氣。
傾慕跟洛傑布當即上前幫忙,沈帝辰也進去了,餘下的人都在淩冽的書房裏,因為慕天星被咬傷了,正在處理傷口。
洛傑布將傾羽從貝拉懷中抱了出來,沈帝辰直接將女兒打橫抱了起來,放在一邊的小沙發上:“你休息一下,血液循環一會兒就好了。”
貝拉點點頭,看著洛傑布將傾羽身上的被子蓋好了,又道:“給她洗把臉。”
話音剛落,傾慕已經拿著一塊溫熱的毛巾從洗手間出來了,體貼得不行。洛傑布接過毛巾,親自幫著小孫女擦了擦臉。
事情總算過去了,又遠遠沒有過去。
貝拉看著大家凝重的麵色,小聲道:“她不會有事的,隻是她醒來之後不會記得這件事情,你們千萬不要提起啊。”
眾人:……
貝拉又道:“我們出去吧,別打擾她,她會一覺睡到天亮的。”
眾人:……
貝拉的腳還是麻的,所以出去的時候,還是沈帝辰將她公主抱著。眾人一起來到了淩冽的書房,倪夕月跟傾容、傾藍也在。
慕天星的手臂上的傷口已經處理過了,上麵纏著白白的紗布。
見他們進來,淩冽等人忙問:“傾羽怎麼樣了?”
傾慕道:“她睡著了。”
傾慕又問:“母後的傷要緊嗎?”
藥醫麵色如常道:“好好養護,應該不會留疤,但每天要堅持換藥。”
那口子咬得真深,若不是親眼所見,她都不敢相信是親生女兒咬的。
而淩冽很能理解慕天星現在的感受,就如同當初傾容戒毒的時候咬他一樣。
做父母的,寧可自己身上痛一點,隻要能夠減輕孩子們的痛楚。這道理,同樣適用在洛傑布身上。
洛傑布扭過頭,小心翼翼地看著貝拉,道:“貝拉啊,傾羽她……”他欲言又止。
皇室公主半夜被嚇醒,見了男人就喊救命,他不願意用成人的眼光來想什麼,卻又擔心現在不想,萬一有天被外人爆料出皇室醜聞,那可就不是輕易能夠解決的了。
貝拉的麵上染上蒼白。
在她想要開口的時候,一道清幽的少年的聲音搶在她之前回答了:“傾羽剛回來的時候,夜裏發作過一次,那時候貝拉跟我說過,她們小時候被人欺負,傾羽為了自保,一刀捅了一個男人,然後她們跑了,又被人販子賣到了雲之南。在傾羽捅了人之後,這種病就會發作,她們也不知道那個男人後來死了沒有。”
什麼養父偷看貝拉洗澡,企圖強暴她,傾羽為救貝拉疑似殺人,這樣的字眼,傾慕都避免了。他輕描淡寫,大概的意思表達出來就行了。而且,他顧及了貝拉的顏麵,沒有說得太明顯。
淩冽夫婦卻是知道的,因為翌日一早傾慕跟他們說過。
洛傑布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看著藥醫:“傾羽晚上發作,白天醒來之後自己全部不記得了,這樣的症狀是精神病了吧?”
大家因為“精神病”三個字都怔在了原地,一顆心七上八下,滿滿的心疼。
也是,一個繈褓裏的嬰兒,從小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心裏能完全充滿陽光嗎?肯定還是有些不健全的地方,需要家人今後去嗬護的。
藥醫點點頭:“還有心病。”
洛傑布又道:“你會治嗎?”
藥醫坦言:“有些心病,心理醫生也未必能治,關鍵還是要弄清楚那個男人死沒死吧?而且小公主潛意識裏希不希望他死,也是關鍵吧?”
“對的。”貝拉忽然道,“我看她每隔幾天就要發作一次,很心疼。我想著白天裏找一個機會悄悄透露一下那個男人死了的消息,又怕她心裏希望那個男人沒死,萬一我說反了,她的病情也許會更嚴重。”
藥醫輕歎了一聲,道:“用安神護神的方子,配合家人的關愛,還有長時間安穩的環境以及踏實的安全感,適當讓她接觸或者知道一些有過陰影的少女重新走出來且生活得很好的例子,讓她看見希望。心病自然是心藥來醫的。”
洛傑布當即道:“我們自然會將她護在手心裏,溫暖她、愛護她,你趕緊開那個安神護神的方子。”
藥醫點頭:“是。”
眼下,好像也沒什麼事情了,貝拉的腿也不麻了。她站起身,看著大家,禮貌地說著:“既然傾羽已經休息了,那麼我也回家了。大家都不要太擔心了,早點休息。晚安。”說完,她挽著沈帝辰的胳膊華麗轉身了。
所有的人都看見了,在這一瞬間,傾慕的手直接朝著她的方向伸了過去,好像她就是他世界裏唯一的一抹雲彩。
“別走。”
貝拉的身影一頓。
少年的聲音輕盈得好似夢境,貝拉轉過身,微笑著看著他:“三殿下,晚安。”
挽著父親的胳膊,她大步朝前走去。
傾慕頓在半空中的手,曾經為她做串珠項鏈,射飛刀殺人,不論怎樣都做得有模有樣,而偏偏在挽留她的時候,卻顯得如此無力。
罷了,一早就說好的,讓她知道他心裏有她,讓她安心,讓他難受。
夜風起,月牙湖麵波光粼粼,宛若少男少女的心,即使沒有掀起驚濤駭浪,也還是無法平靜。
深藍色的蒼穹下,卓然將車直接開到門口,等待沈帝辰父女上車。
出於禮貌,淩冽夫婦下去送他們,人家怎麼說也是為了他們的女兒半夜趕來的。
傾慕站在二樓的扶欄邊,一臉癡苦地看著他們踏著象牙白色的階梯緩緩下行。他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如果就這樣放著貝拉離開,也許真的會讓她距離自己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