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小夥計說,“快賠我五十個銀元。這是對你的愚蠢的懲罰,你給我出去!要是不會幹這事兒,你就別來搗亂!”
“五十個銀元!”阿裏苦笑著說,“你叫我到哪兒去找這五十個銀元?我連一個帕拉也沒有。”
“要是你拿不出錢,就把你的皮剝下來!”商店的夥計繃著臉說。
他做了一個手勢,立刻就上來兩個人,一下子把阿裏按在地下,用繩子把他的兩隻腳捆起來,這恰恰和阿裏從前叫人捆綁別人的方法一樣。過去,總督常常主持這種打人的儀式,而今,阿裏挨到了同樣厲害的五十棍子。
阿裏兩隻腳流著血,一瘸一拐地站了起來。他用破衣服把腳包紮了一下,然後就呻吟著向他住的地方走去。
“真主是偉大的。”阿裏自言自語他說,“我嚐到了過去我叫別人吃過的苦頭,這是公平的。但是,巴格達的商人們比我幸運多了,當他們交不起稅的時候。他們還有朋友替他們付錢。而我呢?幾乎快餓死了,不但沒有朋友,反倒有人拿棍子打我。”
阿裏想錯了。一個好心的女人,由於好奇,也許是偶然地目睹了他的遭遇,很同情他。這個女人給阿裏一些油,讓他塗在傷口上,然後包紮起來。她還拿了一小袋麵粉,抓了兩把豆子給阿裏,這足夠他在養傷期間活命的了。自從阿裏逃出來以後,這是他第一次不用為第二天擔憂而安靜入睡的日子。
沒有比病痛和孤獨更能刺激人的精神了。當阿裏被迫隱退以後,他就產生了一個新的念頭:我多笨啊!為什麼我單單選上了搬運夫的職業?總督的腦袋沒有那麼結實,這種工作隻能讓給一頭牛去做。
“處在我過去那種地位的人,都應該具有機智的頭腦和靈巧的雙手。我曾經是一個最好的獵手,同時還應該有一張會說漂亮話和會說謊話的嘴巴。我懂得這些,因為我曾經是個總督。我要找一個能充分發揮我這些可愛的優點的職業,我要盡快地使自己變得富裕起來。”
抱著這樣的打算,阿裏找到了一個理想的職業——給人剃胡子。
第一天,一切都很順利:老板叫阿裏提水,打掃擦洗店鋪,撣掉席子上的土,收拾屋子,給那些常客們遞煙送咖啡。可以說,阿裏幹得很出色。如果遇到偶然的機會,一些山民讓阿裏給剃胡子,他一刀下去,把別人的臉刮破了也看不出來,因為這些人的皮很厚。他們不是不知道臉上可能被劃開口子,但是剃得多點少點,剃成什麼樣子都沒有關係,這一點兒也不會改變他們的模樣,也不會使他們變得更加愚蠢。
有一天,老板不在家。一個大人物走進了店堂,這個人看了阿裏一眼,阿裏立刻感到驚恐萬狀,因為這個人是總督的弄臣,一個駝背的矮子。他長著一個南瓜似的腦袋,兩隻毛茸茸的長胳膊,賊眉鼠眼,滿口長著猴子一樣的牙齒。當理發師給他往頭上倒香皂水的時候,這小醜在椅子上翻來翻去地亂鬧,他一會兒捏捏理發師,一會兒又做個鬼臉,擠眉弄眼地尋開心。小醜兩次打翻了理發師手裏裝香皂水的缸子,打翻以後,他高興得要命,還扔給理發師四個帕拉。可是,小心謹慎的阿裏一直很嚴肅,他非常注意地剃著這個矮子臉上的胡子,刀子使得又輕快又有規律。突然,小醜大叫一聲,作出了極難看的表情,嚇得理發師趕緊把手縮回來。這時候,刀尖兒已經把半個耳朵割了下來——這可不是阿裏自己的耳朵。
小醜在譏笑別人的情況下是逗人笑的。但是譏笑別人的人,最敏感,最怕別人損害自己。可這次阿裏讓小醜吃了虧。小醜掄起拳頭就打阿裏,一邊大叫,一邊掐他的脖子。可是傷口很大,血流個不停,小醜也顧不得打阿裏了。當他隻顧自己的耳朵,看什麼地方在流血的時候,阿裏真幸運極了,他利用這一瞬間,逃進了大馬士革的小胡同。他逃得快極了,因為他知道,如果被抓住,一定會被吊死的。
在胡同裏繞了幾圈之後,阿裏藏到一個坍塌的地窖裏。一直等到天黑,大街上都靜下來的時候,他才敢在黑暗中回到他的住處。闖下這場大禍之後,如果還繼續留在大馬士革,那簡直是在等死。於是他立刻就帶著他的女兒逃走了。他們兩個人什麼東西也沒有,所以用不著受行李的拖累。天亮之前,兩個人就進了山。他們不停地走了三天,為了活命,隻好找一些無花果充饑,渴了就到快幹涸的小溝裏找一點水喝。苦中自有甜,說真的,當他們過著舒服日子的時候,無論是總督還是他的女兒,都從來沒有過這麼好的胃口。
後來,阿裏和他的女兒碰到了一個真正的農民。這個農民熱情地款待了他們。吃過飯以後,他們一起聊天。農民看到阿裏什麼也沒有,無法生活下去,就叫阿裏去放羊。在山上放二十多隻大羊和五十多隻小羊羔,這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因為還有兩隻好牧羊犬幫助他們。這次阿裏不用擔心因為自己太笨而挨別人的打了。他們還可以隨便吃羊奶和奶酪。即使農場主不給他們錢,至少他也會允許莎爾瑪蒂拿一些羊毛來紡成線,給她的父親和自己織衣服穿。曾經隻有在被吊死和餓死中選擇道路的阿裏,現在決定在農村度過他的餘年。作出這個決定,對他是不怎麼困難的。從第二天起他就帶著他的女兒和牧羊犬趕著羊群到深山去放牧了。
有一回,阿裏漫不經心地躺在田裏抽他的煙鬥,看著小鳥在天空中飛來飛去。而莎爾瑪蒂卻沒有這麼悠閑,她在想巴格達,手裏的紡錘並沒有使她忘記過去的甜蜜生活。
她常常問她父親:“如果生活永遠是窮困的,那它還有什麼意思呢?是不是一下子死去比一點點地被折磨死更好一些呢?”
“真主是偉大的,我的孩子,”聰明的牧人回答,“經曆過的一切都不錯,現在我可以休息了。在我這個年紀,這就是最好的財富。你不是也看到了嗎?我甘心這樣生活。當然,過去要是我有一樣專長就好了。你還年輕,還有希望,你可以等待富裕起來。我這樣安慰你不是沒有道理的。”
“我的好父親,我甘願這樣生活。”莎爾瑪蒂歎了口氣說。
實際上她並不甘心情願,她還有她的希望呢!
阿裏在寂寞中幸福地生活了一年多。一天早晨,大馬士革總督的兒子到山裏來打獵。他在尋找一隻受了傷的鳥的時候迷了路。他隻有一個人,隨從們都離他很遠。他想循著原路回去,於是就沿著一條小溪往下走。當他繞過一塊大石頭的時候,看見對麵有一個年輕的姑娘,坐在草地上,把兩隻腳放在水裏,正在梳理她那長長的辮子。一個這麼漂亮的姑娘,使尤素福王子驚奇得叫了起來。莎爾瑪蒂抬起頭,看見一個陌生人,她又驚又怕,趕緊跑回父親身邊,於是這個漂亮的姑娘在王子的視野中消失了。
“怎麼回事?”尤素福王子想,“山裏的花兒比我們花園中的玫瑰更鮮豔;荒野裏的姑娘比我們那些蘇丹王後漂亮多了。對,這正是我想象中的妻子。”
王子踏著姑娘的足跡緊緊追趕,他的速度就和山上滾下來的石子一樣快。他終於追上了她,看見姑娘正在給小羊羔喂奶。牧羊犬汪汪地叫起來,一定是有陌生人來了。阿裏把狗叫回去,發現尤素福來了。王子抱怨自己迷了路,並且說他渴得要死。莎爾瑪蒂立刻端來了一個陶土盆,裏邊盛滿了新鮮的羊奶。他慢慢地喝著奶,注視著阿裏和他的女兒,一句話也不說。最後,他還是決定向他們打聽路。阿裏領著兩條牧羊犬給獵人帶路,一直把他領到山下。陌生人給了阿裏一個金幣,“這是蘇丹的軍官?還是一個總督?”在阿裏的記憶中,總督們隻會做壞事,他們的友誼比仇恨更使人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