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暗中的實驗(2 / 3)

回想起梁應物剛才的動作,聯想到他說的話,我終於明白了他剛才在幹什麼。

“剛才你是不是閉著眼睛,想單靠觸覺沿著一邊的石壁走出去?”我問。

“是的,”梁應物肯定地回答,“如果甬道本身沒有問題,出問題的是我們的感覺,那麼摸著石壁前進,應該就可以走出去。”

“我們一起試,你摸左邊,我摸右邊。”我說。

“好,”梁應物同意,他轉頭對路雲說,“你就在這裏等我們,這樣子走一遍,無論出得去出不去,時間都會比較長,如果有同學醒過來問起,你就把我們的情況和推測說一下。你們放心,如果我們走出去,我會讓那多在洞口聯係外界,我再走回來。”

路雲忽然抓住我的胳膊,聲線微微顫抖:“你們……你們一定要回來啊。”

我的心髒劇烈跳動了幾下,我知道她的意思,她並不是怕我們出去以後不管她們,不再回來,而是怕我們走進這個墨黑的甬道之後,出不去,也再回不來,就此消失不見。在這種地方,誰也無法排除這樣的可能性。

我曾經試過閉起眼睛走路,夜晚走在回家的路上,閑著無聊,就會閉起眼睛,在黑暗中走上一段路。可是通常走不到20步,就把眼睛重新睜開。盡管我明知道前方沒有人也沒有車,更不會撞到牆,可是還是無法控製自己地把眼睛睜開,這是人的本能,無法長時間在未知的情況下前進。

我以為摸著洞壁走,有所依托感覺會好些,而且已經在黑暗中呆了那麼長的時間,暫時閉上眼睛,杜絕手電的微弱光線不會太難,但走出30步以後,我就知道錯了。

石壁摸上去冰冷而粗糙,一個晚上睡下來,我本已經冰寒入骨,現在更是微微地顫起來,額頭已經沁出冷汗。在這個把出口吞噬掉的石洞裏,閉起眼睛走路,把賴以發現危險的視覺拋棄,心中的無助感每走出一步就越發地強烈起來。

我摸著石壁的手越來越用力,前進的速度卻越來越慢,我甚至感到羞愧,這就是我,一個見多識廣並且自詡有著探險精神的人嗎?可是,如果是普通人,我想走不到一百步,就睜開眼逃回去了吧。

或許在平時,我閉著眼睛沿著牆走,盡管或多或少也會有些失去視力而產生的心理障礙,但絕不會有“堅持不下來”的感覺。而在人洞裏,那幾百具白骨就在不遠處森森地閃著磷火,老實說我真的很擔心,會不會把手摸到一具活骷髏上去,又或者在向前走的時候,背上突然被一隻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手輕輕拍一下。

“你還在嗎?”轉過第一個彎的時候,我實在不堪黑暗和未知給我的沉重壓力,我一直聽到身邊有著沉重的腳步聲,知道梁應物還在旁邊,可是如果兩個人一邊走一邊交談的話,對於舒緩壓力很有好處。至少可以讓我確認,在黑暗中真的有一個人和我一同前行。開口說話,應該不會影響這次實驗吧。

“在。”梁應物回答。聽聲音傳來的位置,好像比我還要稍後一些。

原來他走的比我還要慢啊,這至少說明,梁應物心裏的恐懼不會比我少。

“你那邊有什麼異常嗎?”其實梁應物離我也就幾米遠,有什麼異常我還會不知道,但總要找些話來轉移注意力,這樣沉重的壓力,承受能力差的人,恐怕一遍甬道摸下來,就算出的去也得去看心理醫生了。

“沒有,你呢?”

“沒有,第二個彎口該快到了吧。”

“還有段路吧。”

“那個……”我忽然想到了一件真的要問他的事,“昨天你沒有說出來的那個發現,是什麼?”

……

梁應物沒有回答,如果不是他的腳步聲依舊在我耳邊響著,我幾乎要懷疑他出了什麼事。

到底他發現了什麼,這樣諱莫如深?

“我發現那些白骨,那些人死的有點奇怪。”聲音明顯從我身後傳來,看來一聽到我的問題,梁應物前進的速度就瞬間慢了下來。

“死的有點奇怪,他們不是餓死的嗎?”我也放慢了挪動的步伐,心裏湧出了不妙的感覺。

“或許把死因歸結起來,可以說是缺少食物,但其中有些人,或許是大部分人,死因卻不是餓死那麼簡單。”

“不是餓死,那是怎麼死的?”

“你應該也注意到了,大多數人的屍骨,是不完整的,地上甚至到處都散落著腿骨、臂骨和肋骨。”

“你是說,他們是被殺死的?”我揣測著梁應物的意思。

“我昨天撿了幾塊零星的散骨看了一下,有兩塊,上麵有一些痕跡。”

“痕跡?”

黑暗中,我聽見梁應物的呼吸聲急促起來。

“我想,那是牙齒的痕跡。”

我張口想問,話到嘴邊,卻忽然知道了梁應物的意思,一時間隻覺得渾身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

“吃人?”我胸口就像壓了塊千斤巨石,喘不過氣來。

“是的,我想當初他們也像我們一樣出不去,又沒有食物,就相互殘殺,勝利者把失敗者吃掉,隻是,最後可能誰也沒比誰多活幾天。”

我努力消化這個消息,怪不得昨天他不在學生旁邊告訴我這件事:“還是不要告訴學生這件事,他們承受不了的。”

“不,”梁應物的聲音冰冷,“我怕他們知道之後,會有不該有的念頭。”

我的身子一震,會嗎,他們還是學生,還是孩子。可是在這樣的生死存亡關頭,人的劣根性和殘酷會徹底暴露出來,如果讓他們知道有先例的話……我艱難地咽了口唾液,隻覺口中幹澀無比。這個時候,我觸到的石壁開始彎曲,我走過了第二個彎道。

我們是不是可以借著觸覺走出去,就看這最後的一段甬道了。

我和梁應物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

是脫困,還是重新陷入死亡的深淵?

梁應物的腳步突然停住。

“怎麼了?”我緊張地問。

耳邊傳來一聲歎息。

“沒什麼,走吧。”梁應物說。

又走了十幾步,我猛地停了下來,心一下子涼了。

“你也發現了。”梁應物的聲音裏有著深深的疲憊。

是的,我也發現了,我不知道我正在走的路通向哪裏,但至少,這不是出去的那條路。

因為腳下的地形,平坦依舊,沒有一點高低起伏。梁應物顯然早就發現了這一點。

再往前走了一段,閉著的眼睛卻感覺到一團紅色。是外麵的陽光嗎,還是……

“回來了,梁老師和那多回來了。”學生的喊聲宣告了我們的失敗。我睜開眼睛,手電筒的光線照在我的臉上,耀眼生花。

又走回來了。在隻靠觸覺沿著一邊前進的情況下,我們居然又回到了原點。

梁應物緊跟著我走出了甬道。

“走出去了嗎,走出去了嗎?”何運開問。雖然大多數的學生,看到我和梁應物回來時的樣子,就可以猜得出結果,但何運開一問,所有人的臉上,還是露出了一絲期盼之色,隻可惜他們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

“不要氣餒,我們才剛剛開始。今天我們要做的,就是通過各種實驗,排除一些可能性,找出最接近我們目前處境的可能性,並且走出去。你們曾聽說過哪個科學家隻搞一次實驗就成功的嗎?”梁應物堅定的語氣讓這些大學生開始找回丟掉的思考能力,一些人的眼神若有所思。

如果這真的是一種陣法的話,那麼當現代的科學精神和科學實驗碰到古典深奧的陣法,會發生什麼?我忽然對走出去有了點信心。

“現在先分配今天的食物,你們可以根據自己的情況,決定什麼時候吃掉它。”

我分得的是五塊壓縮餅幹,這在平時,連一頓的量也沒有,可是即便每個人分到的食物那麼少,那一堆食物,還是一下子少了大半。

至於水,我和梁應物率先拿空的可樂瓶從水潭中打滿。我先細細嚐了一口,接著就灌了半瓶下去。水質清例,還微微有些甜。自從知道了這堆白骨當初的死法,我就斷定這水潭裏的水該沒有問題,如果當初缺水喝的話,人根本撐不到需要吃人肉的地步。

我吃了三塊壓縮餅幹,剩下的用餐巾紙小心地包好,裝進小塑料袋裏,放入褲子口袋,再拉上拉鏈。最後時刻,我可能會把那張包餅幹的餐巾紙也吃進肚裏。剛才又走了一遍甬道,並且用的方式較尋常走更消耗數倍的體力和精力,再加上時刻處於緊張狀態中,我的胃早就開始抽搐,否則我會在口袋裏留下三塊餅幹。

我看了一眼梁應物,他似乎在做和我類似的事。至於學生們,到現在早就餓壞了,能忍著不去動公用的食物已經很了不起,現在分到食物,轉眼就掃蕩一空。

如果是昨天剛進洞的時候,恐怕很難想像,這些學生可以在白骨堆中吃飯。一夜過去,學生對這些白骨的恐懼已經削弱了些。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已經身陷更勝過這些死人骨頭的恐懼中了。

現在的時間是清晨,可是在洞裏,沒有白天和黑夜,隻有黑暗和磷火。所以清晨該有的精神,在我們這14個人中一點都找不出來。手電筒還剩下7支能亮的,消耗速度快得驚人,就算我們一共還有四節電池,能夠保持“常明”狀態的時間,也不會太久了。如果在陷入黑暗之前,還一籌莫展的話,就糟了。當然,我們現在已經很糟糕了。

梁應物思路清晰而且善於表述,所以向學生們傳達我和他迄今為止對形勢分析的任務,顯然非他莫屬。梁應物把所有的猜測、疑問、各種可能性都一一告訴學生,在現在的形勢下,保留什麼顯然並不是個好主意,我們需要集納眾人的智慧,才有可能重出生天。當然,關於吃人的事,梁應物並沒有告訴學生,這是個例外。

盡管也有一些奇思怪想,但歸結到最後,學生們還是基本傾向於我和梁應物的判斷。即我們自己的感知被影響了。因為沒有已知的科學理論,可以支持沿著同一條路前進會回到原點這個事實。我們既然不可能重新創造一條科學理論來支持這個事實,那麼隻有認為,從客觀上講不存在一條會回到原點的路,毛病是出在我們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