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大風大浪闖過來,年獸都沒能拿我怎麼樣,還能染病病死了?那可就真成笑話了。”我說的年獸,是和梁應物一起經曆過的一件極危險之事,說到沒能拿我怎麼樣,其實並不準確,隻能說現在的我,並未被年獸所害。這其中的細微差別,可不是隻言片語能說清的了。
“不過能隨時進出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這個特例開得……”
梁應物隻是“嗬嗬”一笑,並未說什麼。
天氣預報說要降溫,我返回家的時候,外麵的溫度大概隻有攝氏兩三度的樣子。風在空曠的街道和樓房間來回,發出怪異的呼嘯聲。
明天,在那個曾經熟悉的住宅小區裏,等著我的會是什麼呢。
對父母安危的關心,對未知威脅的恐懼,還有在我與生俱來的好奇心滋養下的興奮,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
我的心在悸動。
一小股風旋進頭頸,我打了個冷顫,捂著領口,加快了腳步。
“小心前麵!”我大吼著。
刺耳的刹車聲和向前的巨大衝力同時襲來,如果不是我綁了安全帶,腦袋一定會撞在擋風玻璃上。
已經來不及了。
我明顯地感到車子震動了一下,望出去,我坐的這輛桑塔納出租車的車頭已經和前麵馬自達的車尾結實地焊到一起。
“見鬼,你剛才在看什麼?”我忍不住嗬斥旁邊的胖圓臉司機。
現在是早晨八點二十三分。過了這個十字路口,前麵不遠就是莘景苑的大門,可是旁邊的這位剛才居然不知在幹什麼,把頭扭到我這邊,以致於對前麵馬自達衝黃燈未果的急刹準備不足。如果不是我吼這一嗓子,恐怕就要把前麵那車的後廂撞爛了。雖然現在已經很慘。
“啊,唉。”胖圓臉重重歎氣:“那個女的長得真漂亮,好像是混血,多看了一眼。唉。你沒事吧?”
我一時無語。
“算了,還有一點路,我走過去。”
我鑽出車去,馬自達的車主早已經下車在那兒怒罵,胖圓臉也出來了,看看明顯變形的車頭車尾,臉上的小鼻子小眼皺成了一團。
我搖了搖頭,回頭看了一眼,十幾步外一個身材高挑的麗人正走過來,看來就是讓胖圓臉分神的美女了。
我不好意思多看,此時行人綠燈已經亮起,快步走過十字路口,心裏還在想著,自己剛才這一瞥隻留了個大概印象,那司機居然能看出是混血,至少盯了五秒鍾,難怪要撞。
守在小區門前的保安服戰士換班了,不是上次見過的兩個,那股難聞的氣味依然飄在空氣裏。我把證明和記者證一起遞過去,對方仔細看了一遍,就拿起步話機呼叫。
我正等著,卻聽見旁邊的戰士說:“對不起小姐,這裏現在是管製區,不能進入。”
我扭頭一看,竟然就是那位混血美女。
剛才匆忙間的一瞥沒有看清,現在人就站在麵前,不由生出驚豔的感覺。
刀削般的輪廓,鼻梁尖細挺拔。這是許多人覺得太過銳利的五官,卻是讓我很欣賞的美麗。她的眼眸是淡藍色的,凝視它們的話,應該很容易被迷住,呃,如果那裏麵不是一片冰寒的話。嗬,是隻適合煨著火爐遠遠觀望的美人啊。
她有一米七以上的身高,穿著BRBERRY收腰款的米色經典長風衣,黑色的長發盤起。站在這濕冷的上海初冬早晨的空氣裏,再加上從頭到腳發散出的肅然,倒頗具英倫風情。
這女子注視了我一眼,又把視線移到士兵身上:“我是海勒國際醫學機構的特派研究員,我們援助的專家倫伯朗不是已經在這裏開始工作了嗎,你請他出來就行了。”是帶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話,略顯生硬,我猜想她可能是在國外長大。
“對不起,我隻負責把守這裏,其它一概不知。沒有特許通行證,其它人一概不能進入。”
真是個合格的門衛。我心裏讚歎著。麵對這樣的美女也一樣八風不動,難得。
秀長的眉皺了起來,看來她已經明白了這個戰士的難纏,卻一時沒有放棄的打算,氣氛有點僵。
“這樣吧。”我一開口,兩雙眼睛都看了過來。
“待會兒有人來接我,如果你找的人在裏麵,他應該會知道的。”
“好的。”她向我微一點頭,算是表示感謝。
幹等著有些無聊,特別是旁邊還有個美女,總該說些什麼吧。再說,如果她是特派研究員的話,也會是我的采訪對象呢。
“我是上海晨星報的記者,你是特地為裏麵爆發的傳染病來的嗎?”我醞釀了一會兒才問出這句。
“嗯。”
她冷淡的反應讓我有點尷尬,真是個冰美人。
“我是那多,那麼多的那多。這兒的采訪暫時由我一個人來做,所以,以後會有很多問題向你請教。”我伸出手去。
她看了看我伸出去的手,一時間我擔心她會不會就這麼讓我的手懸在半空,好在她還是伸手和我握了一下。她的手很冰,也很滑。
“何夕。今夕何夕的何夕。”
“哦,我本來還以為你不是中國人呢。”我笑著說。
“的確不是。”
“呃……”我一時語塞。正想著該怎麼把話接回去,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失常。怎麼會想著和她扯這些,前一刻還在為身處險境的父母擔心,還在為自己將要麵對的未知惡性傳染病惴惴不安,現在碰到這個身為醫療特派員的何夕,不正該問她有關傳染病的事嗎?居然扯起了家常!
我可不是沒見過美女的毛頭小子啊,暗自搖搖頭,剛想開口問正題,一個穿著密封防護服的人從小區裏快步走來,手裏還拿著一套防護服,看見我旁邊的何夕,“啊”地叫了一聲,滿臉的驚訝。
這人正是我前天見到的外國人,倫勃朗。
“何夕,你怎麼會來?”
聲音從頭罩裏傳出來,悶悶的。讓我詫異的是,他說的竟然也是漢語。雖然比何夕要差一些,但一個外國人能說成這樣,已經算相當流利了。
隻是這兩人要是一直生活在國外,這種自然的交流應該用他們自己的語言才對啊。
“昨晚我還和父親通電話,他說你度假去了呢。”
“度假就一定得去夏威夷摩洛哥,不能來這兒嗎?”
“真是太胡鬧了,你知不道這兒很危險……”倫勃朗大聲說。
“我是研究員,對病理比你清楚。”何夕無視他的不滿,搶白說。
倫勃朗張著嘴,又是惱火又是無奈的模樣。原來何夕對誰說話都是這麼不客氣,我剛才也有類似的經驗,誇張一點說,何夕擅於往和她說話的人嘴裏扔幹布,堵得死死不說還讓對方口幹舌燥。
“咳咳,你也知道自己是研究員,你從來都沒有在第一線進行救助的經驗。”停了幾秒鍾說。
“你可以指導我,而且我也接受過相關訓練。”說到這裏,她的眉毛微微一挑:“怎麼,打算一直把我堵在這裏?”語氣還是平平淡淡,卻有種讓人想躲開的犀利。幸好不是我處在倫勃朗的位置上,不然真是難受極了。
“你!”倫勃朗盯著何夕看了一會兒,“嘿”地重重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說:“隻是需要從總部把你的資料傳過來,再經由上海政府批準,才能進入這裏的。”
“那麼,”何夕抬腕看表:“下午一點,我會再來。不用準備衣服,我自帶。”說完不待倫勃朗作何反應,就轉身離去,眼神掃過我時,以極輕微的幅度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我目視快步離去的背影,忽然意識到,她並沒有帶著能裝下防護服的大包。也就是說,她隻是為了讓倫勃朗搞定準入證而來,早料到不能當場進入這片封鎖區。
這又冷又傲的女子,心裏算得清清楚楚啊。精英級的人,我這樣下了判斷。一個人的水準,在些微的細節上就能體現出來。
是個少見的美貌和智慧兼具的女人,就是冷了點。突然又想到,我認識的女子中,似乎並不乏這般人物。路雲就是典型,葉瞳嘛,腦子也相當靈活,隻有水笙的老婆蘇迎,似乎並不怎麼有心計的樣子。
尤在感歎著,卻聽倫勃朗問道:“您是那多先生吧。”
我這才回神意識到身邊還站著個男人,轉回頭應道:“是的。”
“剛才是我妹妹何夕,原本一直在海勒國際做病毒研究,沒想到這次……”說到這裏倫勃朗攤開手笑了笑:“不過她對範氏症的病毒也做長期的培養觀察,到時你也可以采訪她。不過她脾氣古怪,剛才你也看見了吧,不是個很容易打交道的人。”
“範氏病?你是說在這小區裏爆發的傳梁病叫範氏症?”我問。
倫勃朗點點頭,把衣服遞過來:“先穿上,然後我領你進去。你知道怎麼穿嗎,要是沒穿好不密封的話,後果會很嚴重。”
“我試試。”我接過衣服。類似的衣服我穿過一次,比手上的這套還要昂貴許多。
“病毒傳播速度快嗎,死亡率高不高?”我一邊穿一邊問。
“已經……”倫勃朗說了個開頭突然停住,看了看正目不斜視站崗的衛兵,說:“這些我們進去再說。”
雖說有一次經驗,全部弄妥當還是花了十分鍾,倫勃朗負責任地檢察了一遍,這才領著我往裏走。
“小區的會所是我們的臨時中心,整個醫療小組醫生護士一共十三人,已經發病的人加上需要密切關察的人很多,所以忙不過來。我是海勒派過來的顧問專家,不用一直守在第一線,否則找個人過來接待你都是難事。”
“你剛才說的‘已經’,已經什麼?”我問。
“已經有十二人死亡。”
“什麼?”我當時就呆了,停下腳步瞪著他:“這才幾天,怎麼會死這麼多人?”
“我想你要有些心理準備。”倫勃朗轉過身來注視著我:“你將要看見的是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傳染病。”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清晨的薄霧剛剛散去,太陽照在這個小區裏,照在我的身上,卻是冰冰冷冷的。直凍到我心裏。
“最恐怖的,遠比埃伯拉更可怕!”倫勃朗頭罩裏的聲音低低沉沉,“嗡嗡”著撞進我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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