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泡在鮮血裏的範氏症(1 / 3)

“我想你要有些心理準備,你將看見人世間最恐怖的傳染病。”這樣鄭重地提醒我之後,倫勃朗從口袋裏摸出一疊照片遞過來。

“好幾位醫療小組的成員在病人死亡時當場暈倒,給你看些現場照片,希望你到時不要也暈過去,不過,嘔吐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這疊照片有十幾張,每張有七寸大,非常清晰。

但我在看第一張的時候,並沒有馬上看出來裏麵是什麼東西。

好象是房間的一角,卻不知道拍攝的對象是什麼。照片上是一片紅木地板的近景,地板上不太幹淨,除了一些汙滓外,還掉落了些不明物體。

雖然照片把地上的東西拍得相當清楚,我還是沒辦法一下認出那是什麼。那一團一團暗紅色的,有拳頭大小的,有的更小一點,還有的並不成形,象一小堆紅色肉糜。再旁邊是沙發的下半部分和兩隻椅腳,上麵也很髒,紅沙發上麵有幾斑暗藍,紅色的椅腳上有幾塊土黃,不知是什麼染上去的。在照片右側的邊緣,還lou出半截帶狀物。

“這……”我抬起頭,想詢問倫勃朗,他卻示意我繼續看下去。

我把第一張移到底下,第二張照片的內容跳進眼簾時,胸口登時一悶,趕忙把視線移到一邊,胃裏卻已經翻騰起來。

我做了幾個深呼吸,努力壓下吐意,這才敢再看照片。

第二張照片和第一張拍的是同一個場地,前一張是局部,而這張取的是中景,可以較完整地看到在這個客廳裏發生的慘劇。

一個人倒在長沙發上,從脖子開始到腹部一片血肉模糊,他的胸腔和腹腔向外翻出來,好象被人開膛破肚,白色的肋骨清晰可見。

我這才意識到,並不是這個家的主人特別偏愛紅色,用紅色的地板用紅色的沙發和椅子,這一切都是照片中死者的血染紅的,他體內所有的血都流了出來,灑遍了沙發和旁邊的椅子,隻有在少數地方才能看出沙發原本的藍色和椅子原本的黃色。

“這是被謀殺的?”我拖口而出。

“這樣的場景很容易讓人想到開膛手傑克吧。很遺憾,範氏症的每個患者死去時,都是這麼的慘烈!這是第一起病人的死亡照片,後麵的一些是死在救護中心裏的。”

我飛快地看了剩下的照片,不同的死者,一樣的血肉橫飛!

“怎麼可能,生病怎麼會生成這個樣子,這是什麼病?”我驚呆了,喃喃地念叨著。我以前也見過一些殘忍惡心的場麵,但以這次最為酷烈,不過也好在我有那些經曆,不然肯定已經找地方吐去了。

“這就是範氏症,全稱是範氏群發性器官亢奮症。”

“器官亢奮?”我現在幾乎完全停擺的腦袋無法把器官亢奮和這樣的死亡聯係在一起。

“由一種罕見病毒引起的全身大多數器官的病變,亢奮是病變器官的症狀,這些器官包括心髒、肝髒、肺、胃、腎髒、膽、膀胱甚至大小腸,病人在得病初期會感覺特別精力旺盛,有強烈的饑餓感,吃下平時飯量三四倍的東西也不覺得飽。二十四小時到四十八小時之間,病變器官變得比正常狀態肥大百分之二十到三十,這些器官互相擠壓在一起,當亢奮的臨界點被超越,幾乎是一瞬間,心肝脾胃肺之間的擠壓將使病人陷入劇烈的痛苦中。但這些器官的增大趨勢不會停止,反而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象充了氣似的大起來。更嚴重的是……”說到這裏,倫勃倫忽然停了下來。

“還有更嚴重的?”就剛才他說的那些,已經足以讓人在短時間內死去,而且聽上去一旦發作到這個地步,現代療幾乎注定是無能為力的。這還不夠,還有更嚴重的?

“走吧。”倫勃朗說:“別站在這裏浪費時間了。”

我默默地跟在他後麵往小區會所,哦不,現在的臨時醫療中心走去,剛才那十幾張照片上的情形卻不斷在眼前閃回。

走了沒多遠,看見兩個提著箱子的醫生快步在前麵跑過。

“怎麼了?”倫勃朗大聲叫他們。

“是三號樓,三號樓二零一住戶報告出現亢奮狀態。”一個醫生回答著,並沒有停下腳步,飛快向三號樓奔去。

“見鬼,又有一幢樓受到感染了。”倫勃朗低吼了一聲:“感染一個就得死一個啊。”

“啊,死亡率百分之一百嗎?”我發現了他話裏包含著的可怕消息。

“是的,百分之一百,剛才那個報告自己感覺亢奮的人,希望是他的心理問題。”

“現在有幾幢樓出現了病人?十二號樓呢,有沒有被感染的?”我急著問,十二號樓四零三,我父母就住在裏麵。

“這個小區一共住有三百九十二戶,封鎖時小區內共一千零八十九人。三號樓先不算,確診感染的十八戶,共三十三人,分布在三幢樓裏,目前已經死亡十二人,從昨天夜裏開始有人陸續進入病危發作期,估計今天和明天的死亡人數還會大幅上升。十二號樓還沒發現受感染者,不過你為什麼特意問這幢樓?”

“我父母住在裏麵。”

“哦?”倫勃朗看了我一眼:“難怪你冒著危險,堅持要到這裏來采訪。讓我想想,嗯,最近的感染樓離十二號樓也有兩幢樓的間隔,如果我們控製得力,那裏會是安全的。”

一個黑影突然從天上落下,掉在旁邊的草叢裏。

“這是什麼?”我問。

“麻雀吧,被擊斃的麻雀。”倫勃朗解釋說:“引發範氏症的病毒有可能通過動物傳染,貓狗之類的已經確認可以受感染,而鳥類……這種病毒正在不停變異,我們不能冒險,這個小區正用播放著隻有鳥才能聽見的嘈音,偶然有闖進來的,就像剛才這隻麻雀,自會有軍方支援的狙擊手把它幹掉。”

“可我怎麼沒聽見槍聲。”我疑惑地問。

“當然是加了消音器的,否則不是要被封鎖區外的居民聽見。現在外麵一定已經有很多流言了吧,要是聽見槍聲還了得!”

“的確是。”我表示讚同。

“這小區裏你已經很難見到人以外的生物了。我想你一定聞到那味道了。”

“是我在門口聞到的那股嗎,很刺鼻。”

“那是一種化學藥劑,用來殺死和阻擋昆蟲。在那樣的濃度下,連飛蟲不避開也會死去。”

“昆蟲也會傳播?”我一陣毛骨聳然。

“目前還沒發現,但考慮到安全性,又是上海這樣的國際化都市,不能冒任何一點險。況且,我剛才和你說過,這種病毒正在變異。”

“變異?”我隱隱感到這場災難可能比表麵更嚴重。

“你能說得詳細些嗎?”我問。

“這會要說很長時間,先等一等。”臨時中心已經不遠了,倫勃朗加快了腳步。

“你剛才問我,為什麼說內髒病變到那種程度還不是最嚴重的。”前麵就是臨時中心的玻璃門了,倫勃朗忽然開口對我說。

“是的,我覺得那已經糟糕透了。”

“範氏症的死亡率高得驚人,但是什麼病都可能導致死亡,一個合格的醫生,習慣死亡是必須做到的。隻有能冷靜地麵對死亡,才能穿梭在生離死別之中,以正常的精神狀態為患者治療。”倫勃朗在玻璃門前站住,並沒有要推門進去的意思。

“但是。”他轉過身來,背對著身後的建築,掃視著這個小區裏一幢幢默然的樓宇,那裏麵有人正向著死亡而去,其它的人在徬惶和絕望間徘徊。他的視線最終落在我的臉上。

“但是,範氏症不一樣,那並非是簡簡單單的死亡。在器官肥大的同時,它們瘋狂地工作著,心髒這個血泵馬力一倍倍的加上去,人體造血機製也被激活,血管脹大開,裏麵流動著比往時多得多的血液,血越來越多,而血管終將到它的極限。”

“你是說……”我想到了某種結果。

倫勃朗沒有理會我,繼續說著:“這隻是血,還有其它更多的。肺增大著,肺泡更比原來大得多,人的肺活量也跟著上去,每一次呼吸都吸入更多的空氣。最糟糕的是,亢奮期過去之後,人隻是失去了亢奮感,器官的亢奮卻比之前的幾十小時更驟增五倍、十倍。它們生長著、運動著、呼吸著,在這段短短的時間裏,或許是肺部開始有問題,也或許是其它的原因,胸腔和腹腔裏開始有氣體,形成氣胸,嚴重的氣胸。當然在這個時候,單純氣胸帶來的痛苦已經算不得什麼。這氣體越來越多,和內髒、血液一起,聚集著力量,壓迫著包裹著它們的骨髂、肌肉、皮膚。”

倫勃朗的語速逐漸加快,聲音尖銳起來。不知不覺間,我的呼吸也隨著越來越重,越來越急促。

“最後的五分鍾裏,所有的一切都開始爆發,人的喘吸越來越急促,深深地吸氣卻隻來得及吐出一半,又要吸氣。肺泡越來越大,血液在綠色,器官在掙紮在蠕動,肌肉和皮膚已經到了極點,然後在那一秒鍾裏,先是血從更個孔竅裏流出來,然後,砰!”倫勃朗雙手抱成球狀,做了個爆炸的手勢。

我相信自己的臉白得可怕,全身已經被冷汗濕透,在他說“砰”的時候,我的心髒也仿佛爆裂開來。

“現在你知道那些照片上,散落在地上的是些什麼東西了吧。”他的聲音聽起來陰森森的。

我當然知道,那都是死者在死亡的那一刻,從體內飛濺出的內髒器官。

“對不起,嚇到你了。”倫勃朗恢複了正常的聲調對我道歉:“剛才的照片還遠遠不夠,我想先讓你習慣一下壓力。如果你連這都承受不了的話,我怕你在真正麵臨那樣的場麵時會出問題,畢竟那是專業的醫療工作者都會暈倒的情形,我不願意你因為這次采訪而留下永久的心理創傷。不過,看起來你的心理承受力相當不錯。”

“謝謝。”我苦笑著伸手擦汗,卻碰在頭罩上,搖著頭放下手,說:“還真是不願意見到那樣的場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