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泡在鮮血裏的範氏症(2 / 3)

“如果你把這場采訪堅持下來的話,我相信,你終有一刻會親曆那樣的恐怖。”倫勃朗盯著我認真地說。

“好了好了。”我擺著手:“你已經嚇夠我了,咱們該進去了吧。”

“你還是先去看你父母吧,等會兒你要是接觸了第一線的醫護人員或者病人,在防護衣經過嚴密消毒之前,是禁止到未發病的隔離區去的。你去看望他們之後,再到中心來找我。”

“好的。”我忽然覺得,這個剛才成功地嚇出我一聲汗的外國人,此刻顯得相當有人情味。

熟悉的門鈴聲響過之後,貓眼小孔暗了一下。我知道那後麵是母親,父親是不習慣看貓眼的,直接就開門了。沒聽到母親說什麼,我想隔著貓眼和我這層裝束,她沒認出我來。

門開了,是母親熟悉的臉龐。她正張著嘴,原本想說的一句話堵在那裏,卻聽見房間裏傳來父親的聲音:“是誰呀。”

“是那多,那多回來啦。”母親這才回過神來,一把將我拉進門裏。

“別扯了,他怎麼可能進得來,跟你說了這裏已經被軍隊接管了。”父親一邊說著一邊從裏屋走出來。

我眼睛一熱,連忙用力地眨了幾下,不讓眼淚流下來。隻是幾天不見,但我心裏一直非常擔心,見到他們平安無事,這才放了一半心。他們雖然肯定有所猜測,但一定不清楚自己的處境有這麼的危險。

“是我,是我回來了。”

“快坐下快坐下。”母親拉著我的手坐到沙發上,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客人。

“你是來采訪的吧,不容易啊,這都能讓你進來。”父親說。

“是,我托了朋友,現在全國在這兒的就我一個記者。”

“好。”父親笑起來。

“好什麼呀。”母親白了父親一眼:“這裏可危險,雖然媽不清楚是什麼病,但軍隊都出動了,一定是不得了。就是**那會兒,醫生護士都病了許多呢。我和你爸年紀都大了,你還小,聽媽的話,等會就出去,別再……”

母親還在叨嘮著,卻被父親一把打斷:“哎呀,讓那多自己決定,你囉嗦什麼呀。”

母親眉毛一豎:“你知道什麼。”

我連忙說:“媽,我已經是市委特批的記者了,怎麼可能再縮回去。”

母親歎了口氣:“你坐著,我去給你切個橙子來,可甜了。”

我苦笑著攔住她:“你看我這樣子怎麼吃啊。”

母親看我的密閉頭罩,坐回沙發上,又歎了口氣。

“你歎什麼氣啊,我們隻是被隔離,又沒染上病。那多啊,你知不知道這次是什麼病?禽流感嗎?”父親問。

我搖搖頭:“不是禽流感,是一種叫範氏症的怪病,具體……我也不太清楚。”我猶豫了一下,沒把那些事說出來。他們當然不算是禁口令中的“無關者”,但那樣的死狀,我想還是不要讓他們知道的好。

“我今天剛剛獲許進入采訪,還不了解情況,隻是聽說範氏症是一種比**更可怕的傳染病,死亡率……死亡率很高。”我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輕了下去。

“死亡率很高啊。”母親的表情緊張起來:“那你可要小心啊,唉,唉。”她一付想勸我退出,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模樣。

我眼眶又是一熱,微微轉過臉去,說:“我知道的媽,我可是一直想當戰地記者,這次也算是了心願了。”

母親隻是搖著頭。

“您好,我是晨星報記者那多,您是我進入莘景苑封鎖區的第一位采訪者,請問您怎麼稱呼?”我突然拿出采訪本和筆,對母親說。

“啊……”母親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說:“你這小子。”

“我可是說真的。”我舉起筆在空中虛寫了幾下,不屈不撓地望著她。

“我叫孫昉,我也有個兒子在做記者呢,和你一樣大,有什麼要問的就快說吧。”母親先是板著臉,說到後來忍不住又lou出笑容。

我也笑了:“請問您是什麼時候知道小區被封鎖的,之前有什麼預兆嗎?”

“那是大前天的晚上,十點十一點的樣子,外麵先是有警車的聲音,一會兒救護車又來了,鳴笛拉了好久,吵的我們覺都沒法睡。那時我還在想,不知是哪家出事了,又是警車又是救護車的,莫非是凶殺案?結果第二天,就是前天早上,我們還睡著呢,就有人按門鈴,那是幾點來著。”她轉過頭看父親,問:“幾點?”

“五點半。”父親說。

“對,五點半。我起來開的門,拉開門我嚇了一大跳,那人就和你現在一樣。”母親指了指我身上穿的衣服:“他發給我們一張上海市疾病控製中心的緊急通知。”母親站起來到餐桌的玻璃台板下麵抽出那張通知遞給我。

緊急通知

上海莘景苑小區爆發惡性傳染病,為了有效控製這一傳染病,經市府辦公廳批準,自二零零五年十一月十四日起,暫時封鎖莘景苑小區。封鎖期間食物和水將統一供應,對外通訊暫時中斷,希望居民配合。因此而造成的個人損失,將由上海市政府在解除封鎖後視具體情況進行補償。

上海市疾病控製中心

母親又遞給我另兩張紙:“這些是後來發的。”

莘景苑封鎖期間注意事項

一,為了社會安定,已經停止小區內的有線、無線通訊及互聯網接入服務,請居民不要試圖以其它方式和外界聯係。

二,請居民呆在自己的單元內,不要在小區內四處走動。食物和水將由專人送到每戶門口。

三,請居民保持良好衛生習慣,消毒液等衛生用具將由專人發放。

四,每戶發放一副區內通訊器材,有疑問或需要幫助,可通過此器材和醫療救護中心聯係。

有以下任何症狀請立刻和醫療救護中心聯係

一,發燒。

二,亢奮,精神異常旺盛。

三,食欲大增。

四,胸腹部悶痛,呼吸急促。

“發這些的人還和你們說了什麼嗎?”看完這些我問。

“他們說要是需要和單位請假就把單位名稱和電話寫下來,由他們統一請假,不過我們兩個都退休,也沒這個麻煩。我當時問他倒底是什麼病,他說不清楚,也不曉得是真不知道還是不能說。他說軍隊已經開進來了,是很正式的戒嚴,情況相當嚴重,讓我們一定要按照這兩張紙上說的做。”

“那這兩天過得怎麼樣?”

“不能打電話是有些不習慣,一開始我是真緊張,還是你爸說了句,他說緊張也沒用,已經這樣了,還是放鬆心情,心情好了抵抗力會上去,不容易被傳上,而且說我們緊張,你在外麵肯定比我們更緊張呢。好在電視還能看,退休在家裏,也寂寞慣了,沒事。”

聽母親這麼說,我心裏一陣過意不去,是不是以後該多回家裏看看。

“我呢沒事就往窗外看,倒看見了好幾次。”父親接口說:“前麵八號樓裏看來是有問題,出來了好些人,有的是跟著穿防護服的人走,還有一次是用擔架抬出來的。那個老李,”他轉頭和母親說:“就是每天早上都到亭子裏打拳的那個,七十多歲了身體挺好的,有時我們傍晚散步還能碰到的。”

母親應了一聲,示意她想起來了。

“怎麼,他也被傳上了。”她有些緊張地問。

“應該是吧,我看見他跟著人走了。”父親輕輕地吐了口氣,眼角微微皺起,有些落寞。這一刻,我真的覺得,他蒼老了。過了會兒,他說:“也不知老李能不能挺過來。”

怕是過不了了。我在心裏說。

推開玻璃門,我走進了莘景苑小區臨時醫療救護中心。

這原本是會所的大堂,現在進門左側被幾張桌子隔了個區域出來,三個穿著防護服的人坐在桌子後麵,正拿著步話機和幾位需要幫助的居民通話。在他們後麵的地方,有一大堆東西,粗略看去,包括桶裝水、大米、餅幹。

“這裏是救護中心,請說。”

“我家裏沒飲用水了,那個桶不好都漏光了。”

“好的馬上送過來。”

“不是,你別緊張,嘔吐惡心不是被感染的症狀。什麼?腹痛拉稀也不是。胃口好嗎?精神怎麼樣?知道了會給你送止泄藥。”這是另一個。

“好的,中午前把奶粉送過來。一定要雅培的嗎?好的,你放心。哦對不起,孩子不能送出去,必須和你們在一起,在這個小區裏。”

對著步話機大叫的聲音和裏麵傳出的聲音此起彼伏,三個人一邊接電話一邊飛快地記錄,嗓子都已經啞了。

我走上去問:“我是采訪範氏症的記者,請問倫勃朗先生在哪裏?”

他們頭也不抬。我前麵的人伸手一指:“直走左轉。”

“謝謝。”我說。

“對不起剛才不是和你說的。”他向和他通話的人解釋。

我不再去打擾他,順著他指的方向走去。

“喂,他出去了。”

“喂,那個記者!”

我轉過身問:“你是和我說嗎?”

那個人站起來,用手捂著通話口向我喊:“他剛才出去了,倫勃朗不在。”說完他放開手重新坐了下去,繼續先前的工作。

我呆了呆,不知該怎麼辦。我在父母那裏待了一個多小時,沒想到倫勃朗已經不在了。

不過也是,他身負重任,看樣子負責整個醫療小組,接受我采訪永遠是排在最後一位的。

記得向前左轉,是原本這家會所的兩間辦公室,看來其中之一現在變成倫勃朗的辦公室了。

另一間應該是任現場總指揮的衛生局局長的辦公室,先拜訪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