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
倫勃朗取來自己的公事包,從裏麵找出一張照片遞給我。
“是這張嗎?”
“就是這張。”我第一眼看見的時候就說。
再仔細端詳,我的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
照片保存得不錯,但看得出不是新近拍的。背景是頗有些年頭的建築,兼具中西風格。三個人並排站在一起,照片最左邊是穿黑色毛衣金發碧眼的倫勃朗,中間是黑發藍瞳的混血兒何夕,最右邊的那個男子,卻是黑發黑眼,完全的東方人模樣。
這人長得相當俊秀,人也挺拔,身高在一米八以上,戴一副金邊眼鏡,書卷氣很濃。
中間的何夕看起來要比現在稚嫩一些,她緊緊kao著左首的男子,伸手攬著那人的腰,最重要的是,她的臉上滿是笑容。
雖然那兩人也麵帶微笑,但何夕的笑容,一看就知道,是充滿幸福的陶醉。那天晚上在酒吧,她展lou的笑容已經令我驚訝,此刻我簡直不敢相信,何夕竟然還會有這麼燦爛的笑容。
我這才省起,自己可從來沒問過何夕她是否有男友,甚至是否已經結婚。直到這時我方真正了解,自己對照片上的女子有多麼迷戀,以至於全沒了方寸。
或許是莘景苑的巨大壓力,使我彷徨虛弱,再遇見這樣令我動心的女子,便一下子沉溺了進去。
所以現在瞧見這張照片,一時間心裏百味雜陳,極想問清楚這是誰,和何夕到底是怎樣的關係,卻覺得嘴裏又幹又澀,話到口邊竟問不出來。
我相信此時自己的臉色一定難看得很,不過彼此都帶了頭罩,倫勃朗並未留意,見我盯著照片沉默不語,便自顧自說了起來。
“我們都是孤兒。”他的語氣中有一縷淡淡的悲哀。
“看到背後的那幢建築了嗎,這是香港聖公會孤兒院,1984年遇見父親之前,我們一直都住在那裏。”
我靜靜地聽著倫勃朗述說往事,那些並不輕鬆的少年時光。
照片裏我不認識的男人名叫範哲,他年紀在三人中最長,也是唯一一個跟養父姓的。範海勒沒有孩子,當時住在瑞士,特意跑到香港聖公會孤兒院,想抱個中國孩子回去養。但孤兒院裏三個人從小玩在一起,感情極好,所以最終一齊被範海勒領了回去。
範海勒中西醫的功底都相當深厚,那時他的海勒國際已經創辦,並一年年穩健發展。耳濡目染之下,三個孩子都對醫學發生興趣,並且出於對養父的感激,很早就立下誌願,將來要加入到範海勒的事業中。後來果然就讀醫學名院,畢業後加入海勒國際,成為範海勒最得力的臂助。
“那範哲與何夕是……”我忍不住cha嘴問。
倫勃朗的目光轉到照片上:“你也看出來了吧,他們是……”
他們是情侶!我心裏掠過這樣的話,但出乎意料,倫勃朗並沒說出那兩個字,而是停住了。我不禁抬頭看他。
“其實,是何夕的單戀啊。”倫勃朗歎息著,說出一句讓我萬萬想不到的話。
何夕的單戀!
“你一定很奇怪吧,像何夕這樣擁有驚人美貌,同時兼具智慧的女人,還會發生單戀的事情。可現實是範哲一直把何夕當作親妹妹,他對何夕是隻有兄妹之情,卻無男女之意。他不是不知道何夕的心意,隻是一直裝糊塗罷了。你還記不記得那天,何夕說我不是他哥哥的事?”
我點了點頭。
“她隻叫範哲哥哥。那個詞……對她來說,是有著特殊含義的。”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打算著向她正式發動追求攻勢呢,現在想還真有些可笑,那樣的情感,又豈是我這樣一個相識半個多月的人輕易能撼動的。
隻是要放棄嗎,自己的身體已經起了充分的化學反應,可不是單憑理智就能停下來的。
“可是範哲他,唉。”倫勃朗長長歎了口氣。
“他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他不久前被不明病毒感染,現在重度昏迷中,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啊,是什麼病?”我大吃一驚。
“是一種此前從未見過的病毒,免疫係統被刺激得發瘋似地運轉,高燒四十三度,血液像在綠色。能想的辦法都想了,還是沒用,現在怕是腦神經都被高燒破壞了,身體裏麵更是千創百孔。”
“什麼時候的事?”
“昏迷有三個月了。”
“三個月?”我在心裏算了算,一個日期突然跳了出來,我拖口說:“八月十九日?”
“具體哪天記不清了,反正是八月下旬。”
“他是怎麼會染上病毒的?”我追問,我覺得這可能是關鍵所在。
“他是突然發病的。所以這很難說。”倫勃朗皺起眉頭,似乎思索了一番後才回答我。
“他一直待在你們日內瓦的總部嗎?沒去過別的地方?”
“範哲是休假後回到總部不久才發病的,至於他去了哪裏休假我不太清楚。那段時間他的行蹤……”
“怎樣?”
倫勃朗搖了搖頭,沒有再說。
我猜測他的意思,是說範哲那段時間的行蹤相當詭秘嗎?
“可如果範哲隨時都可能死去的話,何夕難道不應該陪在病床邊嗎,怎麼會還有心思出來度假?”我問出了另一個疑惑。
“這也是我納悶的地方。”
我再次把目光投向照片,這個範哲……為什麼我總覺得有些眼熟。
我見過他嗎?在哪兒見過呢?
晚上回到家,下午被強壓下去的疲倦再次襲來。隨便吃了點東西,就直接躺倒在床上。
為什麼會覺得範哲眼熟?等會兒要不要去酒吧?看見何夕的時候,該說什麼,安慰她,還是問她究竟為了什麼來上海?
這些問題在我腦中翻滾,昏昏沉沉間竟自睡去。第二天掙紮著爬起來的時候,已經近十一點。
飯後到莘景苑,我在家裏先坐了一會兒,我告訴母親,不久之就封鎖可能就會解除了。她緊緊盯著我,眉頭卻慢慢鎖緊。
“你別是有什麼瞞著我們吧,你的臉色很差呀。”
“沒有,是真的。可能是這兩天太累了。”我努力演了個燦爛的笑容。
一整個下午,我都沒有看見何夕。
傍晚,我終於忍不住問倫勃朗。
“她去接父親了。”
“範海勒先生來上海了?”這個答案出乎我的意料。
“是的,不過並不是為了這裏的事來的,父親似乎準備對上海的醫療事業做些捐贈,同時有一些和大醫院的合作計劃。畢竟他是上海人。”
“上海人?哦。”我想起來了。
離開莘景苑,一到手機能正常工作的地方,我就收到了一條短信。
“請速給我電話!”
是梁應物。
“什麼事?”我立刻撥過去。
“一小時後,老地方。”極簡短的回答,言外之意,第一有事找我,第二比較複雜,電話裏說不清。
老地方是一個僻靜的咖啡館。洗完澡空著肚子趕過去,梁應物已經在角落的位子上等著,並且正在開吃。
“幫你叫了鹵肉飯。”他抬起頭對我說。
話音剛落,飯就送了上來,還真是及時。
“吃了再說吧。”
我很餓,吃的速度又一向很快,所以我們兩個幾乎同時吃完。收拾完桌子,咖啡端上來,我抿了一口,對他說:“到底什麼事,好像很緊急的樣子。”
“有一些情況,我們考慮了一下,覺得還是讓你知道比較好,可能的話你順便留心。”
“你們?”
梁應物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那代表官方的意見,X機構的意見。
“這些天你在莘景苑,感覺怎樣?”他忽然問了個看似無關的問題。
“什麼感覺怎樣?”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有沒有讓你奇怪的地方,或者值得留意的地方。”
“那不是奇怪,那裏發生的一切是可怖。也不是什麼值得留意,隻要去過那種地方,就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些場麵。”
“這麼說的話,你是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了。”梁應物點點頭。
“嗯?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你為什麼能自由進出莘景苑,而不是二十四小時待在裏麵?”
這的確是我的一個疑惑,對於上層來說,這種決定無疑將增加許多風險,就是我自己原本也沒有這樣的奢望。我曾經問過梁應物,現在看來這果然是有原因的。
我不需要回答他,我等著他自己說下去。
“因為對於莘景苑爆發的這次傳染病,我們有些其它的懷疑。”
“其它的懷疑?你指什麼?”
“這麼說並沒有確實的依據。我們機構裏也有專門研究病毒的專家,其中有人懷疑那並非是自然發生的。”梁應物低聲說。
“什麼!”我大叫一聲。
梁應物瞪了我一眼,可他說的簡直太……
“天哪,你是說恐怖襲擊?投毒?”我禁不住顫栗起來。那些可怕的景像,那些死去的人,難道是源自蓄意的襲擊嗎?
“我並沒有那麼說,隻是這病來得太突兀了,所以會引起些不好的聯想。今年以來,世界大城市遭受的襲擊事件已經很多起,利用病毒也不是不可能,雖然這種病毒不常見。你的洞察力在我們的記錄裏,是很出名的,所以這次我們為你爭取到了相對寬鬆的環境,如果有異常,我想你有很大的機率會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