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海勒之約(1 / 3)

牆壁不是通常的白色,而是淡淡的藍色。這是一種能讓人安寧下來的顏色,但是在牆上,又隱隱畫著一些沒有規律可尋的奇異曲線,就像大海裏的起伏的波濤,盯著看久了,會讓人不知不覺沉迷於藍色的汪洋中。與其說這有助於放鬆心情,倒不如說有輕微的迷幻效果,這才是主人真正想達到的目的。

長廊裏隻有我一個人,坐在木凳上,我望著麵前厚實的木門,王潤發已經進去近一個小時了,我還要等多久?

這是一幢kao近上海延安西路的新式石庫門建築的二樓,在滬上並不大的專業催眠師圈子,這是個叫作“歐明德心理診所”的地方,是極有名的所在。

一般來說,催眠不是對人人都有效的,有所謂極易催眠的“催眠體質”,更有諸多令大半催眠師都無能為力的“催眠絕緣體“。通常,一次催眠是否成功,和被催眠者的精神狀態息息相關,這其中包括本人的性格、信仰等不可變因素,也包括被催眠時的情緒如果,對催眠師的信任度以及配合度。

這個歐明德了得之處,就是他能破解大多數的“催眠絕緣體“,對九成以上的人成功催眠,而且既使被催眠人心理上抵觸或者懷疑,他也有一套方法能步步瓦解對方的抵抗,當然這樣做的成功率大大降低,可是在其它催眠師看來,這簡直太不可思異了。

不過歐明德對我的第一次催眠就以失敗告終,我還記得事後他象被水鬼附身般臉色鐵青的模樣。那次我因為進入一座三國時期古墓探險,被墓道裏刻著的詭密符號暗示,徘徊在身死邊緣,經人介紹求助於他,他卻無功而返,才有了我之後的尼泊爾之行。這說明他的催眠本事,和暗世界的奇人異士相比,還上不得台麵。

可這一次給王潤發做催眠,他出馬是綽綽有餘了,我可不想什麼事都去向路雲求助。讓她這位中國古幻術一係當代的傳人幫王潤發這個糊塗家夥長記性,實在太過浪費了。對我來說這是尊大神,能不請還是不請的好,免得小事請多了真有大事人家甩手,才叫糟糕。雖然貌似路雲與我關係不錯,凡有請求從不推拖,但這每次見麵都要考驗我定力的女人,心思可比何夕還難猜十倍,所以平凡人還是要有平凡人的自覺。

門終於開了。先出來的是王潤發,後麵是歐明德油亮的腦門。

“怎麼樣?”我急著問。

“哎呀,我是迷迷糊糊的,歐醫生說我不是適合催眠的人,這次催眠不太成功,所以還是沒能回憶起當時的具體情況。”王潤發搖著頭大聲說。

我眼角的餘光瞟到歐明德以極輕微的幅度點了點頭。

“哎呀,那耽誤你上午工作真是不好意思,我想想幫警方出份力呢,沒想到還是不成。”我遺憾的對王潤發說。

“哪裏哪裏,這個,我認錯了人,害你在警局裏待了大半天,才真是不好意思呢。”王潤發連連擺手。

王潤發性子直耿,我一說想找個催眠師幫他回憶就同意了,連我要給他的兩百塊請假誤工費都不肯收,他是想以這種方式來彌補自己的過失。

“老王啊,我和歐醫生好久不見,還想在這裏坐一坐,要不你自己回醫院?”

“好,好。那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

我目視王潤發下樓,從窗戶裏看他拐出弄堂的窄道,這才轉身示意歐明德。

“進去聊吧。”他說。

我坐在鬆軟舒服的沙發上,一般人在走廊裏放鬆了心情,又坐到這樣的沙發上,恐怕隻要歐明德稍加引導,就能進入昏沉欲睡的失神狀態中了。

“你催眠成功了?”

“當然。不過應你的要求,我最後給王潤發的潛意識下了催眠失敗的指令,所以他在恢複清醒後才會這麼說。”

這是因為何夕的關係才特意事先對歐明德要求的,因為如果不讓王潤發這麼認為,有什麼發現會很快讓調查此案的警方知道。

歐明德把一幅打印照片還給我。

“怎樣?”我接過來問。

“他確認了,就是照片上最右邊的男人!”

“確定嗎,不會再認錯了吧?”

“深度催眠狀態下王潤發完全回憶起了當時的情形,誤認的概率很小。就好比你前一刻看見一個人,後一刻讓你認照片一樣。”

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我已經為此準備了很久,卻依然無法用完全坦然的心情去麵對。

為什麼王潤發會誤認我,為什麼我會覺得從未謀麵的範哲似曾相識,為什麼滿腹心事難以接觸的何夕會對我的態度與他人截然不同,在酒吧有說有笑,最後還去了酒店。這些終於有了一個確切的答案。

那就是我的側麵看上去與範哲非常相似!

王潤發看到我的側麵,誤以為是範哲,而等我被按在地上,一邊臉貼著地,他跑上來確認時,也隻能看見我的半邊臉。而等他稍後看見我的正麵時,因為先入為主的印象,也不會對自己先前的判斷產生懷疑了。

而我初看到範哲的照片,覺得眼熟,苦思許久想不出何時見過,如果那時我照照鏡子,或許就會恍然。

我的魅力,更不可能大到了吸引因為情郎徘徊在死亡邊緣而傷心欲絕的何夕,她對我甚至比對倫勃朗都和善些,就是因為我長得像範哲。或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她看著我的時候,心裏一定隱隱浮現範哲的身影,第一天晚上,她一定是把我當成了範哲,才會發生那件事吧。我甚至忍不住去想,在我渾渾噩噩的時刻裏,她纏綿時一定在喊著範哲的名字吧……

的確,我曾經在心裏懷疑,何夕為什麼對我這樣,是她真的對我有意,還是她別有所圖。

好了,現在可以不用再進行那種可笑的懷疑了,她嘴角的微笑,她柔和的眼神,全都是因為另一個男人。

在瑞金醫院發現的秘密,我決定不再對何夕提起。那個不該出現的生命,就讓何夕處理掉吧。

我木然坐在沙發上,心裏百轉千折,想要學人揮劍斬情絲,卻發現自己拿的是把鈍劍,左衝右突,反勒得自己痛苦不堪。

正在暗惱自己為何如此不灑拖,歐明德遞了張紙給我。

我接過一看,上麵寫了三個數字。

“836”。

“你如果不準備接受我的心理輔導,就把心事留回家想去,我先把王潤發的事情講完。”歐明德是心理醫生,當然能看出我的不對勁。

“哦,不好意思,你說。”我強打精神對他一笑:“嗯,這麼說王潤發還有別的發現?”

“當天王潤發和那個男人走了相當長的一段路,直到快出醫院大門才分開。所以王潤發還看見他上了一輛等候在醫院門口的出租車。我引導催眠狀態下的王潤發注意那輛出租車,結果讓他回憶起那輛車是大眾出租公司的,而車牌的最後三位數是836。我想這可能對你有用,你能據此查到照片上的人之後去了什麼地方。”

我並沒有對歐明德說前因後果,這是他察言觀色後為我額外做的事。

“謝謝。”我表示了感謝,雖然我覺得這其實並不重要。範哲是當天中午的飛機,他當然是打的回賓館拿行李後去機場。

出了歐明德的診所,我拐出弄堂走在延安路上。今天上海來了寒流,氣溫比昨天低了好多,風很大,吹在臉上略略有一點刮進皮肉裏的痛。這正是我現在需要的。

“咦,那記者,你不和歐醫生吃飯了?”一個大嗓門打散了我的茫然。

我隨聲望去,是王潤發。他正在一個公交車站牌下驚奇地看著我。

“啊……我中午臨時有事,隻好和歐醫生再約時間了。你還沒等到車嗎?”

“可不是,都等了二十分鍾了。”王潤發抱怨著。在這樣的天氣裏等二十分鍾的車是有些難熬。

“哦,我順路帶你回醫院吧。”我招手讓一輛出租停下。先前讓他先走是不得以,現在碰到了,當然不好意思不把人家送回去。

“那就謝謝啦。”王潤發也不和我客氣,跟著我上了車。

瑞金醫院並不遠,加上紅燈等候也就二十分鍾。王潤發道謝下車後,我讓司機去浦東國際機場。

“啊,去機場,這你能不能稍微耽誤一會兒,我去加個油。”

“那算了。”我把車費給他。

“哎,等等,不會多算你錢的。”司機著急地說,這可是筆大生意。

可是我心情不好,不高興和他多磨蹭,開門下車。

瑞金醫院門口排著好幾輛車,選擇多著呢。

我走到排在第一輛的出租車旁,正要拉門上車,眼睛掃過後麵那輛車,卻一愣。

那是輛大眾的出租車。

不會這麼巧吧。我心裏想著,但這輛車車牌的最後三個數字,正是“836”。

我摸出寫著數字的紙對了一下,然後向這輛車走去。

“您好,去哪兒?”司機側過臉向我點頭示意。

“機場,浦東機場。”

他吹了記短暫的口哨,啟動了汽車,這可是筆大單子。開過前麵停著的那輛車時,他特意降下車窗,lou出笑容。

是在示威嗎?殘酷競爭無處不在啊。

“還是坐我們大眾的車子好啊。”上路之後,司機打開話匣子,開始誇耀自己所屬的大眾出租公司,其品牌優勢有多好,服務有多到位,以致於像我今天這種主動挑選他車的現象屢見不鮮。其實我知道,這正是上海所有小出租公司的駕駛員痛恨大眾出租的原因。

“你經常在瑞金醫院門口泊車等客人嗎?”好不容易等到他說話的間隔,我趕忙cha嘴問。

“是啊,這算是我的據點,要是車在附近,多半會過來看看有沒有生意。怎麼,您經常會從這兒要車?”

“哦,不是。”我心裏琢磨著,該怎麼開口問。

“您急著趕飛機不,要不要我給您開快點兒。”

“隻要十一點前到就行。”

“那沒問題,肯定到得了。我開得穩一點,安全最重要嘛。您這是第一次坐我的車,包您留下個好印象。您看我可是三星駕駛員,有什麼要求盡管提。要聽音樂嗎?”

“不用不用。嗯?你確定我第一次坐你的車,你每天拉這麼多客人,說不定拉過我呢。”

“不可能,我這人的記性特別好,要是您坐過,我肯定能記得。”

“記性好?”我笑了:“那我考考你。”

“考我記性?好,你考考看。”

“我有個朋友,上次說在瑞金醫院門口坐過輛大眾車,司機態度特別好,可能說得就是你。你想想,今年八月二十號,你在這裏醫院拉過人沒?”

“八月二十號啊……”前麵黃燈閃爍,他緩緩踩下刹車,讓車穩穩停住。

“早上一單,下午一單,一共做過兩單,你那朋友長什麼樣?”

“哈,你還真記得。他比我高半個頭,男的,和我差不多年紀。”

“早上的,是不是?人長得不錯。”他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好像和你還有點像呢,是你親戚?”

我心裏驚訝,這司機的記性還真不是吹的。

“對,是早上,你記得幾點嗎?”

“七八點吧,不到八點。去的教堂。怎麼樣,我可從沒見過記憶好過我的人呢。我記得送他到教堂的時候大概八點剛過的樣子。”

教堂?我心中驚訝。怎麼會是教堂,不是賓館嗎?

“還記得什麼教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