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海勒之約(3 / 3)

何夕很快回來了。

“怎麼了?”她敏銳地覺察了我和範海勒之間和她離開前有些不同。

“哦,沒什麼,我正向範老先生請教他的醫學研究理想呢,現在國內一直說中西醫結合,實際上中醫已經變成了附在西醫上的皮毛,好的中醫越來越少了,結合一說隻是空談罷了。”我遮蓋著說道。

“啊,那你一定會他的想法嚇到了吧。說實在的,在這點上,我可是完全都不能理解呢。”何夕釋然說。可我反而被她說得一頭霧水。

範海勒輕咳一聲,對何夕笑了笑說:“哪裏,你可別這樣說,我剛才才說相開頭,其實那多生在中國,對我的想法,應該會比你更容易接受呢。”

聽了範海勒和何夕這番對話,我倒對範海勒會“嚇到我”的醫學理念真的產生了興趣。

“中醫和西醫走的完全是兩個路子,看起來完全不著邊,至少從現代醫學,也就是西醫的角度看,中醫的很多治療理念不可理解,治療手段更顯得愚昧落後,比方說刮痧。在西方國家的華裔為孩子刮痧曾一度被認為是虐待兒童,許多人被告上法庭,有部香港電影叫《刮痧》,說的就是一宗類似案件。後來中醫在世界上的影響漸漸大起來,雖然不能和西醫相提並論,但諸如刮痧、金針、穴位按摩等醫療手段已經被許多西方人接受,中醫診所在美國和歐洲目前非常流行。為什麼會這樣?因為這些手段確實有效。”

“你可別鋪開了講啊,就要過安檢上飛機了,小心耽誤時間。”何夕笑著打岔。

範海勒瞪了何夕一眼,不過那眼神裏,疼愛遠遠多過責備。

“可這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為什麼根據一種現代醫學完全無法理解的理論衍生出來的治療方式,竟然會真的有明顯療效?真的有穴位嗎,真的有經絡嗎,為什麼儀器發現不了,解剖也發現不了?”範海勒說得激動起來,原本清矍而略顯蒼白的臉也紅潤了。

“這個問題不解決,中西醫的真正結合就無從談起。”範海勒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繼續說。

“難道您解決了這個問題?”我瞪大眼睛問他。我這個不懂醫的人也知道,這可是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大難題啊。

“不能說解決。這些年來許多人都在研究這方麵,有的人試圖以內分泌來解釋經脈,但在我看來這根本不對頭。我呢,是有點自己的想法。”說到這裏範海勒停了下來,又開始賣起了關子。

我的興趣已經被完全吊了起來,連忙問:“那您怎麼解釋?”

範海勒得意地笑了笑,此時已經說到了他的癢處。他白麵無須,否則一定會撚髯而笑的。

“在你眼裏,我女兒很漂亮吧。”

我不知他為何突然又提起這個話題,看了眼何夕,說:“任何人都會認為她很漂亮,除非那個人的審美有問題。”

“你看她的眼眸是什麼顏色的?”

“淡藍色。”我說出來就有些後悔,我該看一眼何夕再說的,一般人都會這樣,現在不假思索地說出來,誰都會明白我對她有多注意。

範海勒隻是一笑,又問:“你看她的衣服是什麼顏色的?”

“也是藍色的。”

“白色的褲子,是嗎?”

“是的。不過這和我們剛才的話題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你確定這件衣服就是你看到的這個顏色嗎?”範海勒指著何夕問我。

“當然,難道你覺得這件衣服不是藍色?”我忽然有些心虛,可我讀書時候體檢並沒查出來色盲或色弱啊。

“你知不知道,其實我們人眼能分辨的顏色是很有限的。”

我點頭。

“一隻蒼蠅看出來的世界和人是不同的,因為它們眼睛的光學結構和人不同,蒼蠅看這件衣服,很可能就不是藍色的,那麼是蒼蠅對,還是人對?”

“這個,我們是人,當然要站在人的立場上。”

“其實,眼部結構再精密的生物,能分辨的光譜也是極有限的,這代表什麼?這代表著一個人,一件衣服,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我們並不知道,我們所看見的是全部的一星點。”他伸出尾指比了一下,以示隻有極少的一點點。

“不單是視覺,我們能聞到多少氣味,就算是狗,又有多少氣味分辨不出?還有聽覺也是這樣。一個人認識世界,是從眼、耳、鼻來認識的,但這三個器官所反映出的世界,離這個世界的原樣可差的太遠了。哦,要再加上觸覺,那同樣不可kao。科學儀器是人體器官的放大和延續,它們的作用同樣有限得很。”

“所以您認為像經脈穴位這些,是真實存在,但由於我們的認知手段有限,所以還發現不了這些就在體內的東西?”我皺著眉,一邊思索他的話,一邊問。

“對,就是這樣。”

這時何夕已經結完帳,她搖了搖頭,顯然對她父親這種大膽的想法並不很認同。

“差不多了,我們往安檢去吧,邊走邊說。”

“我倒是想到一個理論,可以和您的想法相呼應。”我起身的時候說。

“說來聽聽。”

“物理學家我們現在所接觸到的一切物質,隻占宇宙總物質的4左右,而比這些被稱為一般物質多許多倍的,是一種被稱為暗物質的東西,這些物質看不見,目前也探測不著,是由遙遠宇宙裏一些天體不正常的運行軌跡推斷出的。而比暗物質總質量更多的是暗能量,同樣看不見摸不著。如果暗物質暗能量不僅在遙遠的宇宙空間裏存在,我們身邊也有的話,那麼中醫理論就能解釋了,因為經脈是暗物質,所以目前的儀器查不出。可它確實存在,所以能發揮作用。”

範海勒用力一拍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個想法太好了,補充了我想的許多不足。不僅僅暗物質,還有暗能量。我一直以來堅信中國道家的煉氣術是真實有效的,沒錯,那就是暗能量,流淌在身體裏的暗能量!”

何夕搖頭,輕聲對我說:“父親特別迷道家的學說,一直根據道家古籍做各種嚐試性的醫學研究。要是在過去,他肯定會煉丹養氣做個方士的。”

“怎麼,你不相信?”

“也不是完全不信,可我還是習慣從西方醫學出發,根據被證實的理論踏實地進行研究。這可能和我的學習環境有關吧。”

範海勒的身影消失在安檢通道後,剛才他和我們言談甚歡,放聲大笑,但此刻為什麼他的背影,卻顯得如此憔悴?

是我多心了,還是範哲給他造成的打擊實在太大,讓這位老人的內心,已經不堪重荷?

從很遠處就能看見徐家彙天主堂兩座銳利向天的尖頂。這幢漂亮的哥特式建築是上海最大的天主教堂,建造於1910年,曆史悠久,屬於上海市文物保護建築。繞過門口的噴水池,我和何夕走進這座富麗堂皇的大教堂。

今天是周六,我們到的時候是下午,並不是彌撒時間,教堂裏的人並不多。我向一位天主徒詢問神父所在,他指了一位戴眼鏡穿黑色便服的中年男子給我看。

“您好神父。”我走上去對了說。

“您好,第一次見到你,是哪位教友帶你來的嗎?”他向我微笑。

“並不是。是這樣的,我有一位朋友三個月前可能到這裏進行了一場告解,那也是一個星期六,在早上。如果可能的話,我想找出那位聽他告解的神父。”

神父睜大了眼睛,驚訝地望著我:“哦,您想幹什麼呢?”

“他被牽扯進了一宗很嚴重的案子,我想問問……”

神父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打斷我:“哦天哪,您不是我主的信徒吧。”他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低聲念了一句“信我主得永生”。

“呃,是的。”我尷尬地回答。

“那麼我告訴您,任何情況下,神父都不能透lou告解者的告解內容。這是最基本的守密原則。”

“啊。”我驚訝地看了一眼何夕,她也皺起了眉頭,看來何夕也不是天主徒,對這項規定不太清楚。

“但是,這可能關係到許多人的生命。對於警方來說,這也是非常重要的線索,是否要公安局出麵……”

“先生,”神父搖了搖頭,再次打斷我:“誰來都沒用,我說過,是任何情況。透lou告解內容是嚴重違反教規的,哪怕那是個在逃的犯人,我們也無法提供幫助。”

事前我也猜到神父會對告解內容守密,這是基於道德的一般推斷。所以本準備先自己試試,實在不行就讓警方出麵,想來真正威脅到了公共安全,總能讓對方開口。沒想到天主教在這方麵的規定竟如此嚴厲,看似完全沒有回轉的餘地。

“看來隻能再想辦法了,再說我哥哥也不一定是找神父告解,他第一次到這個教堂來,並不認識神父,說不定他隻是到這裏對著聖母和耶穌像默默懺悔。”何夕對我說。

或許範哲並不是來懺悔的,而是來這裏找什麼人,辦什麼事。還得想個辦法,最好能確定範哲那天來這裏都幹了些什麼。我在心裏想著。

神父又一次皺著眉,對何夕說:“請不要把天主教和新教搞混了,天主教是不允許教友獨自懺悔的,隻有神父才能代替主寬恕你的罪。”

“對不起。”何夕立刻向他致歉。

神父對何夕的態度相當滿意,微笑示意原諒了她的錯失,問道:“你們說的那位教友,並不是本地教友嗎?我想本地教友大多都該來過這裏。”

“是的,他在瑞士,三個月前來過上海,隻待了短短幾天。”

“是嗎,我們一般隻接受本地教友的告解,倒並不一定是做完彌撒的時候,平時隻要約好時間就可以。如果是不認識的教友,特別如你說是外國的教友,在我的印象中,最近幾個月我不記得有哪位神父接受過這樣的告解。”

“哦,不過他看起來就是中國人的模樣。”何夕補充說。

“是的,大概一百八十五公分高,側臉和我很象,來的時候應該還提著兩個箱子。”我說。

神父搖了搖頭:“應該是沒有。”

可是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旁邊有人“啊”的低聲驚呼了一聲。

轉頭望過去,是個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男子,印象中剛才他一直站在我們旁邊。他穿著件神服,我想應該也是神職人員吧。他無疑是被何夕的美麗所吸引過來的,我記得神父也能結婚生子,所以這種反應一點都不奇怪。

“方波,怎麼?”神父問他。

“他們說的那個人,好像,我見過。”方波說著望向何夕:“也是在一個星期六吧,我們剛做完彌撒,大概在早晨九點左右。”

“對。”我和何夕一頭。

“他向我做告解了。”他緩緩地說。

“向你?”神父奇怪地看著他。

“其實不能這麼說,我是一個修士,並沒有資格聽告解。但那天這個人堅持這麼幹,他先向黃堅勇神父要求,被拒絕後又找了我。”

“原來是這樣。”神父沉吟片刻,說:“你並沒有做告解神父的資格,所以你聽到的不能算作告解,這樣為告發守密的教規就不能約束我。你自己決定是否告訴這兩位朋友吧。”說完他向我們告辭走開了。

“我們有非常重要的原因,希望您能幫助我們。”何夕對修士方波說。雖然她的態度依然略顯冷峻,但異常專注的眼神已經讓這位年輕修士有些局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