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羊卻抬起手,讓她去看自己的來路。
身後陰森森的山林已經不見蹤影,隻餘下幹涸皸裂的土地,張開猙獰的大口仰麵朝天。
可是,一瞬間便有清澈的泉水從地底下湧出來,沿著那些裂痕蜿蜒流淌,花草就從那裂痕裏鑽出來,參天大樹拔地而起,長成一片生機勃勃的新林。
林中隱隱飄出來一陣草木的芬芳,那是新生的味道。
泉水繞過了祝青羅,將她圍在中間,遠遠地與那座小院隔開。
祝青羅心中焦急,站起身來要朝荀羊的方向奔去。荀羊隔著水波粼粼的水麵,遙遙地朝她擺手。
“阿羅,回家去。”
祝青羅急急地喊他:“師父,師父!”
她是要回家的,可常儀山不就是她的家嗎?
除了常儀山,她還要到哪裏去?
“你不該回來這裏。”荀羊的聲音漸漸遠了,像是從天邊飄來的一樣,“你這一生短著呢,真的心無掛礙了嗎?”
他的麵容也漸漸淡去了,不僅是他,所有人的身影都在慢慢褪色,融入一片漆黑的夜空裏去。
祝青羅朝前踏出一步,卻又似乎心有所住,回過身去看身後那片清泉。
泉水已經漫過了她的腳底,祝青羅低下頭,看著水中那張熟悉的麵容。那張麵孔眉目溫和,望向祝青羅時,就連眼底的皺紋都盈滿了笑意。
天上的滿月也落進水裏,月光就藏進了水中人的發絲間。
那不是她的麵容。她一定認識這人,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對方是誰。
她伸出指尖,輕輕觸碰水麵,泛起一次又一次的漣漪。漣漪打散了那人的麵容,祝青羅呼吸一滯,隻覺得心中空落落的,一股莫大的恐慌攥緊了她的心髒。
荀羊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若是舍不下,就再回去看看吧,也替我……”
他的聲音頓了頓,帶上了一絲淡淡的落寞:“替我多陪陪她。”
祝青羅的淚水順著麵頰落下,重重砸落在泉水裏。
師娘。
她雙膝一彎,朝著水中的倒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那是她的師娘。
她怎麼敢忘記的?
她幾乎是不顧一切地伸出雙手,要去那泉水裏撈起那一輪滿月。水珠如碎玉飛濺,被透骨的月光穿破心髒,映照出祝青羅身體裏破碎的記憶和未曾言說的思念。
她不過是驚鴻一瞥,便看到了幼年時抓住的那枚綠葉,少年時撿來的那個孩子,青年時繡過的那件大紅喜服,七年間漂泊過的山河和時隔十二年仍然在等她歸家的故人。
她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莫大的力量。在這一刻,求生的欲望噴湧而出,瞬間就占據了她整顆心髒。
要活下去。
要拚盡全力、不顧一切地活下去。
一個有退路、有選擇的人,是不會走向絕路的。
她吃了那麼多苦,遭了那麼多罪,也還是想要拚盡全力活下來,親眼去看看這個世界會變成個什麼模樣。
她還有那麼多的遺憾。
這些遺憾一定是從很多個瞬間之中生長出來的,而後又時時縈繞,難以釋懷。
於是她朝著那個水裏的影子,狠狠地一個頭磕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