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瘦得像麻杆了!”
我說:
“再麻杆也是支書,何必當炊事員!”
孬舅:
“再支書也是間接,不如直接當炊事員。一天吃一兩,餓不死司務長,一天吃一錢,餓不死炊事員!”
我明白了這道理。也倒吸一口冷氣,知道了事態的嚴重性。但又說:
“就算你當炊事員是對的,但撤白螞蟻可以,為何還撤曹小娥?她可跟你在一個被窩睡過!”
孬舅:
“睡過是睡過,但現在不是沒力量睡了?當初讓她當炊事員是為了睡覺,現在睡不動了,還讓她當幹什麼?”
我這時才明白孬舅的陰險。也才明白民以食為天。雖然食色,性也,但到最後時刻,食比色還大。但孬舅對我還不錯。說完這些話,從口袋摸出一條毛毛蟲給我吃。這時我知道孬舅真在吃大夥的毛毛蟲,且將其裝在口袋裏。毛毛蟲味道不錯,雖然有孬舅身上的汗腥味。這時孬舅感歎,大家不懂,民眾素質低,動不動就想鬧絕對平均主義;長官騎馬,士兵也想騎馬;長官吃毛毛蟲,士兵也都想吃毛毛蟲。大家分工不同,對不對?他問我。我點點頭。以後大家再在一起議論孬舅,說他有多吃多占,不顧全村一千口子人的死活,我就不以為然。雖然他不顧一千口子人,但他也是一千口子的支書呀!就是憋死、餓死全村,他也應該是最後一個呀。總不能大家還活著,先把他給餓死、憋死吧?天下知道了,大家怎麼看我們?記得小時候看電影《上甘嶺》,大家憋在一個山洞裏,渴死許多人;師長派他的炊事員去看望大家,還特意給連長──他過去的通訊員帶去了一個蘋果。連長很感動,你能要求師長給每一個士兵都帶一隻國光蘋果嗎?
豬蛋領人發動了一次暴動,把孬舅關到了五鬥櫥裏。這些天我琢磨村裏要出事,大家進進出出,氣氛不大對頭嘛。現在果然出事了。也是孬舅麻痹大意,以為自己有五鬥櫥,可以放心吃毛毛蟲,沒想到大意失荊州,被一群饑民發動了暴亂,把他關進了五鬥櫥。孬舅那天半夜正常起床,翻過牆頭,到大食堂給大家熬早粥──當然還是糠麩粥。熬粥之前,他先點了一堆稻草火,一個人蹲在火旁烤手取暖。烤完火,又打開倉庫取糠麩。取糠麩之前,照例吃了幾個毛毛蟲、八分之一爛西葫蘆。吃過,抹抹嘴,放了兩隻屁,端著糠麩盆去大食堂做飯。正要出倉庫門口,聽人發一聲喊,孬舅被一條繩索絆倒在地。這時湧上幾個黑衣人,將孬舅摔在地上;孬舅要喊,嘴裏立即被塞進一個臭襪子;孬舅要反抗,立即被人捆了一個豬肚。接著這幫黑衣人將孬舅抬到大食堂的臭水坑前,又從孬舅家的門口抬過來五鬥櫥,“一、二、三”,將孬舅不解綁地投到了五鬥櫥裏,然後關上了抽屜門,落了鎖。這時幾個黑衣人揭下蒙在臉上的黑布,露出眼睛。領頭的是豬蛋,協從有曹成、白螞蟻、六指及村裏其它幾個刁民。孬舅被活捉到五鬥櫥以後,立即有人點起燈籠火把,全村一千口子人,都湧上街頭,敲鑼打鼓,歡慶活捉孬舅的勝利。這時豬蛋站在五鬥櫥上,跺著腳,向村民宣布,孬舅已被活捉了,關在豬蛋腳下的五鬥櫥裏。孬舅為非作歹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了。村裏的政權,已從暴君手中奪得,重新回到人民的手中。接著列數孬舅的罪狀:欺壓百姓、強占民女、大災大難之年,偷吃百姓食糧,置百姓死活於不顧等等。接著又把過去的曆史老帳翻出來,即大家在鳴放中給孬舅提的意見:如大皰問題,與貓狗親近問題,抓屁問題,在倉房辦公室撒尿拉屎問題等等,都又重新抖落一遍。接著又說起躍進時為了一個升官得道,討好領導,虛報產量,堆雙井蛋糕,蛋糕角又被大水衝去,才有今天大家餓肚子局麵。大家餓肚子,他絲毫不反省,反倒不管大家死活,自己在那裏偷吃毛毛蟲和西葫蘆,你看他心有多狠,多黑!餓著肚子、憋著肚子的千把口人,聽了豬蛋的發言,群情激奮;過去有糧吃的時候,大家原諒過你一次;堆蛋糕衝蛋糕也原諒;現在又一個人偷吃毛毛蟲和西葫蘆,絕對不能原諒。這次控訴,與以前鳴放時不同,那時孬舅可以辯解,現在被人關在五鬥櫥,嘴裏塞著臭襪子,有話說不出。既然有話說不出,就等於沒話,等於承認自己的罪行。這時豬蛋又讓人把倉庫的毛毛蟲和西葫蘆抬出來,讓大家參觀。說:看,西葫蘆都爛了,他寧肯讓西葫蘆爛下去,也不讓大家吃。大家更憤怒了。這時豬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