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短少一萬到一萬二法郎,就想自殺。你真是個孩子,既不了解人,也不懂事。一個人的前途有多少價值,全看他自己的估計,你估你的前程隻值一萬兩千法郎;我要收買你就不止出這個價錢。你妹夫坐牢,有什麼大不了?那位賽夏先生要是真有發明,將來必定是富翁。誰相信富翁欠過債,進過監獄?我看你對曆史不大熟悉。曆史有兩部:一部是官方的,騙人的曆史,做教科書用的,adusumdelphini①;另外一部是秘密的曆史,可以看出國家大事的真正原因,是一部可恥的曆史。讓我三言兩語再講一樁你不知道的軼事給你聽。有個野心勃勃的青年教士要進政界,卑躬屈節的拍上王後的一個親信;那親信賞識他,在國務會議中給他一個席位,相當於大臣的等級。一天晚上,有一個人自以為熱心(你記住:人家不開口,千萬別自動幫忙!),寫信給青年野心家,說他的恩人遭到危險了。王上覺得受人控製,怒不可遏,但等那親信第二天早上進宮,取他性命。我問你,小朋友,你要是收到這封信,你怎麼辦?……”
①拉丁文:給王太子念的。
“馬上去通知我的恩人,”呂西安很興奮的回答。
教士說:“你仍舊那麼天真,象你講的過去的作風一樣。那家夥暗暗盤算:如果王上起了殺心,我的恩人就非死不可;這封信來得太晚了!於是他照舊睡覺,一直睡到那親信被殺的時候……”
呂西安隻道教士有意試他,說道:“那簡直是禽獸!”
教區委員答道:“所有的大人物全是禽獸,我們談的這一個名叫黎塞留紅衣主教,他的恩人叫做安克爾元帥。你看,你就是不知道你的本國史。我說學校教的曆史毫無內容,隻是一些年月和事實,還極不可靠,這話說錯了沒有?知道世界上有過聖女貞德,對你有什麼用?你可曾因之想到,如果法國當時接受了普朗塔日內一支的昂熱王朝①,英法兩個民族合在一起,今天就能稱霸世界,而經常擾亂大陸政局的兩個島嶼②,可以變為法國的兩個行省?……還有,梅迪契家族從普通的商人一躍而為托斯卡訥大公,用的是什麼手段,你研究過沒有?”
①普朗塔日內是十二世紀中葉至十五世紀末葉統治英國的王朝,在百年戰爭最後一個時期,認為英法兩國的王位都應當屬於昂熱一支的後裔,即英王亨利五世與六世。
②指大不列顛和愛爾蘭兩大島。
呂西安道:“在法國,詩人不必象本篤會教士那樣博學。”
“唉!小朋友,他們做到大公爵,還不是跟黎塞留當上首相一樣?要是你不死記曆史上的標簽,在重大事故中研究一下人的因素,你不難學到處世的訣竅。從我剛才隨便舉出的幾樁事實中間,可以得出一條規律:你隻能把人看作工具,尤其女人;隻是別讓他們發覺。凡是地位比你高,可能對你占用的人,就該當作上帝一般膜拜,等他們對你的奴顏婢膝付足了代價,才離開他們。對付人要象猶太人一樣的狠心,一樣的卑鄙;他們為著金錢不擇手段,我們為著權勢也要不擇手段……別理睬失勢的人,根本當他不存在。你知道為什麼要這樣?……你不是想支配社會嗎?那先要服從社會,把社會徹底研究過。學者研究書本,政治家研究人,研究人的利害關係,行事的動機。社會,人類,一般說來都是宿命論者;他們崇拜既成事實。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給你上一堂小小的曆史課?因為我相信你的野心非同小可……”
“是的,神甫!”
教區委員接著說:“我早看出了。現在你心裏想:這個西班牙神甫杜撰許多掌故,歪曲曆史,證明我過去太重道德……”
(呂西安發覺自己的心思被他完全猜中了,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