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君平素不擅誑言,阮玲如此仔細地追問下去,倒把他難住了,沉忖有頃道:“那天他隻得一人,我們在一家酒館偶爾碰麵。”
李俊才為人機智多疑,杜君平突然出麵,頓令他疑竇從生,冷眼旁觀,看他說話結結巴巴,疑雲突起,冷笑一聲接道:“杜兄一向武生打扮,極少穿儒衫,兄台想是識錯了。”
杜君平心中暗笑,表麵卻不動聲色道:“豈有識錯之理,姓名乃是他自行說出,當時兄弟且曾提到他令尊大人之事,他決然表示,泰山九九會期,必須作個了斷。”
王宗漢點頭道:“如此說來那是不會錯了。”
李俊才暗對阮玲使了個眼色,對杜君平拱手謝道:“承朱兄告知杜兄消息,弟等深為感激,此間不是談話之所,請兄台隨弟等去一處地方,咱們再詳談如何?”
杜君平欣然道:“如有必要,兄弟自當遵命。”
李俊才從懷中抓了一把銅錢,扔在桌上道:“咱們走吧。”當先行出篷外。”
王宗漢一向佩服其才智,是以不加可否,阮玲與王珍急於知道杜君平的下落,自然更不反對,一行人出了茶篷,李俊才暗對王宗漢道:“王兄你請領路,此人由我來應付。”
王宗漢點頭會意,當先引路,李俊才紙扇輕搖與杜君平並肩而行,不用說其用意自然是監視。
杜君平心中暗笑,故意用話引逗道:“這位兄台尊姓?”
李俊才皮笑肉不笑地道:“兄弟姓李名俊才。”
杜君平故作恍然道:“原來是李少俠,令師莫非就是外號妙手書生的馬大俠?”
李俊才暗中哼了一聲心道:“好啊,原來你是明知故問。”
表麵故作不經意地道:“正是,兄台何以得知?”
杜君平哈哈笑道:“有道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令師徒譽滿江湖,兄弟為武林末學,哪有不知之理。”
李俊才心中愈覺可疑,不覺又增添了幾分戒心,杜君平是有意笑他,複又指著王宗漢問道:“那位兄弟想是青衫劍客尹大俠之徒王少俠了?”
李俊才冷冷哼了一聲道:“兄台既已知道了,何須再問兄弟。”
杜君平哈哈笑道:“兄弟僅是從長像上胡猜罷了,豈是真個知道。”
李俊才冷冷道:“如此說來你認識杜君平也是胡猜的了。”
杜君平連連搖頭道:“兄弟與杜少俠乃是新近結識的朋友,豈能信口胡言。”
李俊才嘴上不盲,心中暗暗罵道:“你不用油嘴,等會見了我師父有你瞧的。”
此時李俊才已領著杜君平趕上了大夥,見四野無人,他存心試試對方的腳程,突然起議道:“這般慢吞吞地走,幾時才能趕到,咱們快趕一程吧?”
王珍天真未鑿,率先附和道:“是啊,咱們快趕一趕,不然天黑以前回不去了。”
王宗漢已知李俊才的心意,朗笑道:“兄弟領路,諸位隨我來。”聲隨人起,一躍數丈,飛向穀內奔去。
王珍一拉阮玲道:“師姐,咱們快跟上去。”
飄香穀的輕功,宇內聞名,她倆姊妹一經將功展開,恍如一隻紫燕飄飛於萬綠叢中,姿態美妙,迅快已極。
李俊才眼看她們已將輕功展開,也一聲朗笑道:“朱兄,咱們快跟上去,不然就趕不上了。”
杜君平微微一笑道:“李兄請。”
李俊才也不客氣,一提氣將輕功施開,往前飛射,他暗中早把功力提足,一上來便用了全力,悅如離弦之弩,眨眨眼已出去了二三十丈。
他一口氣趕過了山穀,這才放緩腳步,回過頭來察看,在他的意料中,那姓朱的必已丟得遠遠的,豈料一扭臉,杜君平正悠然自得地立在他身側,不禁暗吃一驚,此人索饒機智,心裏雖感吃驚,表麵仍保持鎮靜,微微一笑道:“兄台好快的腳程啊!”
杜君平笑了笑道:“慚愧,若不是兄台等侯,兄弟幾乎追趕不上呢!”
李俊才為人仔細,隻覺他說話語調平和,毫無心跳氣促之感,便知人家的功夫高出自己甚多,當下不敢怠慢,一指前路道:“華山三鶴就在那小廟之內,兄弟引路。”
說著當先領路,領著杜君平一直行至小廟之內,入內一看,王宗漢與阮玲姊妹已然先到了,當下對王宗漢道:“王兄請陪一陪朱兄,小弟領二位姑娘先進去見一見華山三位前輩。”
王宗漢搖頭道:“不用了,幾位前輩劍已練完,就要出來了。”
隻聽一陣腳步聲響,出來了三位道長與二位青衫文生,杜君平一見三位恩師,頓時熱淚盈眶,回想當年學藝華山,三位恩師愛護之情,恨不得即時上前相認,但因牢記修羅王相誡之言,強行將激動的情緒壓製。
妙手書生馬載行在最前,哈哈一陣朗笑道:“是什麼風兒把二位賢侄女吹來,快免去那些俗禮,坐下好說話。”
原來,當幾人行出之時,阮玲姊妹已然盈盈拜了下去。
妙手書生扶起她姊妹之後,複又一指杜君平道:“那位小哥是誰的門下?”
杜君平這才如夢初醒,忙上前躬身行禮道:“在下朱均,乃是東海門下。”
妙手書生微感一怔,兩道犀利目光在他臉上一掃,冷冷道:“原來是東海門下的高徒,請坐。”
此時華山三鶴,青衫劍客俱已行了過來,齊把目光投在杜君平的身上,倒把阮玲姊妹冷在了一邊。
李俊才搶上一步說道:“這位朱兄他說是杜君平新結識的朋友,知道杜兄的下落。”
雲鶴道長性情最是急躁,也最關切杜君平,急問道:“平兒現在哪裏?”
杜君平雖不擅誑語,但在此種情勢下,不得不說謊,按下激動的心情,徐徐言道:“晚輩是在金陵見著他的,此刻想已來泰山了。”
雲鶴道長又道:“他與什麼人同伴?”
杜君平想了想道:“好像沒有同伴。”
妙手書生突然一聲朗笑道:“馬某活了這麼大的年歲,還不曾聽說有個東海派,小哥兒,你果是東海派嗎?”
杜君平故現不悅之容道:“在下此來隻是為你們傳個信,並無其他用意,何用對你們欺瞞。”
妙手書生沉下臉來道:“知人知麵難知心,尊駑雖說別無用意,我們可是難以信得過。”
杜君平冷笑道:“你們既如此多疑,在下告退。”
妙手書生朗笑道:“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我們幾人在此練劍,本來是人不知鬼不覺,你這一來,我們的機密盡泄,豈能讓你一走了之?”
杜君平徐徐言道:“前輩的意思要留下我?”
青衫劍客接口沉聲道:“我們並非不近情理之人,隻要你把來曆交待明白,絕不虧待你。”
杜君平心念一轉之下,故作憤激地道:“在下一番好意,想不到竟招來一場麻煩,這叫從何說起?”
鶴棲道長冷眼旁觀,隻覺這少年言談舉止,甚是熟悉,隻是記不起在何處見過,當下徐徐開言道:“小哥所言極是,我等容有不近情理之處,但此時此地,不能不多加小心。”語音一頓,複又道:“我看這樣吧,就煩小哥與我們這位李賢侄印證幾招武功,讓我們看看你的武功路子。”
杜君平的武功極其博雜,與修羅王相處這些時,藝業大進,心知憑李俊才這點武功,想要掏出自己的底牌,那是絕對辦不到的事,當下微微一笑道:“前輩吩咐下來,晚輩敢不從命。”扭身形,跨步行至階下,拱手道:“李兄請進招。”
李俊才望了師父一眼,折扇刷地張開,沉聲道:“兄台請撤兵刃。”
杜君平搖搖頭道:“在下就用這雙肉掌奉陪,兄台請進招吧。”
李俊才已知對方內功修為超出自己甚多,於是也不客氣,紙扇啪地一合,腳踏子午,揮扇直取前胸期門死穴。
杜君平身形不動,容對方折扇快要夠著部位時,忽地駢指如戟,朝攻來的折扇敲去。
李俊才早已有備,不待招式用老,手臂一揚,折扇刷地張開,疾化一式“大鵬展翼”,鐵骨扇猶如一輪旭日,隱挾風雷,橫斬而至。
杜君平脫口讚道:“好靈巧的招法。”上身陡地往後一仰,左掌由下而上,順著掠胸而過的扇式,疾逾電閃地朝李俊才手腕抓去。
這一式無論時間部位,都拿捏得極其準確,李俊才隻覺手腕一緊,已為對方扣住,不由大吃一驚,方待運勁掙開,杜君平已然鬆手往後一躍,退出了圈子。
二人電光石火的交手二招,隻看得在場之人驚心動魄,尤其杜君平從容不迫的神態,與沉穩老練的手法,使得華山三鶴與青衫劍客暗暗心驚不已。
王宗漢與李俊才在後輩人物中,可算是出類拔萃的佼佼者,但在對方手下,直似兒戲,其武功之高可以想見。
李俊才僅攻兩招便已失手,俊臉一片通紅,怔在那兒半晌沒有做聲。
杜君平心中大感過意不去,一時之間卻又想不出適當的言詞安慰,竟也怔在那裏。
青衫劍客怒從心上起,驀地一聲大喝道:“接我一掌試試。”
身形一躍,淩空一掌劈胸攻來,他內力雄渾,雙方相距五尺,一股巨大的潛力,已劈空湧到。
杜君平擊敗李俊才後,心中甚感後悔,一個失神,青衫劍客的掌力已攻到,他不願再讓一個成名前輩受到折辱,竟不用掌法接,右肩一挺,迎著掌風實受了對方一掌。
青衫劍客這一掌,運集了八成真力,砰的一聲,將他震得踉蹌連退了三四步,隻覺肩頭熱辣辣地,暗中運功一試,尚幸沒有受到內傷。
青衫劍客一怒出手,他是估量對方足可與自己抗衡,及見對方促用肩來擋,心中大生悔意,想要收手已是不及。眼看杜君平被掌震得踉蹌後退,失宙喊道:“這是何苦……”
驀覺一股強紉的彈震之力,由少年體內發出,反彈了回來,直震得自己心氣浮動,胸問如遭重擊,不由大為震駭。青衫劍客久闖江湖,見聞廣博,深悉這股強震之力,乃是一種自然反應,對方若非身具上乘禪功,或者是玄門罡氣之類功夫,絕無有此強紉的彈震之力,更無法受自己八成真力的一擊。
在場之人,包括王珍在內,可說俱是行家,由杜君平實受一掌,以及青杉劍客錯愕的神態,便知事有蹊蹺。
鶴棲道長修為高深,早已看出端倪,緩步趨前,行至青衫劍客身畔,低低怔地道:“這少年修習的可是玄門罡氣?”
青衫劍客苦笑搖頭,鶴棲道長心中雪亮,脫口念了一聲:“無量佛。”
杜君平略略定了定神,大步行近青衫劍客身前,拱手一禮道:“在下已然再三說過,此來別無他意,諸位何苦如此相迫。”
鶴棲道長喟然歎道:“小施主身懷絕學,竟爾如此虛懷,貧道真是佩服,你既不願說明來曆,我們也不勉強了,你可走了。”
此舉倒是大出杜君平意料之外,略一沉忖,舉步朝門外行去。
突然,妙手書生一聲沉喝道:“且慢”。
杜君平停步徐徐問道:“前輩有何吩咐?”
妙手書生沉著臉道:“你臉上戴有人皮麵幕,何不取下讓我們瞻仰瞻仰你的廬山真麵目。”
杜君平搖搖頭道:“此事恕難遵命。”
就在此時,一位中年道士,飛步行進廟來,朝鶴棲道長稽首道:“啟事掌教,穀外有人闖關。”
鶴棲道長壽眉一揚道:“你不會告訴他,此廟乃是苦修之所,不容外人打擾嗎?”
中年道長回答道:“弟子再三說明,來人蠻不講理,硬往裏闖,是以才來稟報。”
妙手書生怒道:“來的是什麼樣人,待我去看看。”
中年道長答道:“是一位蒙麵的白發老者。”
隻聽門外一聲朗笑道:“請恕在下來得魯莽。”人影一閃之下,階前已多了一位蒙麵白發老翁。
妙手書生沉喝一聲道:“閣下如此行徑,分明是有意與兄弟過不去。”
老人掀去麵幕,連連搖頭道:“豈敢,豈敢,在下於謙,乃是奉令而來。”
青衫劍客前搶一步,拱手笑道:“原來是皓首摩勒於大俠,失迎,失迎。”
杜君平靜立一旁,已然認出此人,乃是在華山接引自己之人,往事如煙,心中感慨萬千。
皓首摩勒於謙,乃是鐵髯蒼龍肖錚得力手下,此刻突然於小廟出現,深使在場之人震駭。
妙手書生馬載,一向心直口快,開門見山便道:“尊駕乃是盟主心腹之人,今既來此,肖盟主想亦來了?”
於謙點頭道:“家主人會期之前一定趕到。”
妙手書生又問道:“閣下駕臨有何吩咐?”
於謙目光四下一掃道:“盟主著兄弟向盟友傳信,但望莫忘昔日誓言。”
妙手書生朗聲一笑道:“此事何勞吩咐,馬某人不是口是心非之人。”語音一頓,倏然斂去笑容道:“隻是盟主的所作所為,希望到時能有個交代。”
皓首摩勒點頭道:“盟主著兄弟傳言,他若有負盟友昔年之托,願當場自絕以謝天下武林同道。”
妙手書生大笑道:“好說,好說,真象如何我們等著瞧就是。”
皓道摩勒抱拳一個羅圈揖,轉身疾奔而去。
鶴棲道長喟然一歎道:“由此看來,肖大俠果然尚在人間。”
青衫劍客沉哼一聲道:“反正會期不遠,到時我得向他算算總帳。”
久未開口的阮玲,突於此時開言道:“他老人家這些年來,可說是心力交瘁,誰會體諒他這片苦心!”
青衫劍客大感驚異地望了她一眼道:“姑娘說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