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可雖號藥中王,以醫濟世,不參與江湖恩怨,但因終年在江湖上行走,閱人極多,細味神機羽土話中之意,心中恍然大悟,暗忖:此人心機果然深沉,他如此這般說,不明底細之人,一聽便可意味到毒害杜飛卿之人便是肖錚,看來發出鬼判之事,便是預定的安排。
但真正的肖錚此刻尚未出麵,他不能就出麵戳穿假肖錚,既不能指斥眼前的肖錚是假,就不能硬指天地盟暗中有主持之人,是以一時之間他也沒有了主意。
台上的杜君平因得不到聞人可的暗示,隻得話題一轉道:“此事尊駕無權過問,在下要當麵與那冒牌盟主了清此事。”
神機羽土搖頭道:“你指控的是盟主,他自然得回避,山人既出麵,自然作得了幾分主。”
杜君平冷笑道:“可是尊駕並非副盟,代表不了盟主。”
神機羽士仰麵笑道:“此言極是,看來本案隻有交給盟友公斷了。”
孟紫瓊突於此際開口道:“羽士,不用與他瞎纏了,今日乃是本盟大會之期,應先行推選新盟主,然後將所有公案,俱交給新盟主處理。”
神機羽士點頭道:“此言極是,杜世兄你歸座,免得因你耽誤了會期。”
台上的青衫劍客與妙手書生同聲道:“今日之會乃是天地盟三年一度的例會,絕不容許盟外之人參與,兄弟主張三十六盟友另行擇地議事。”
孟紫瓊徐徐立起,對神機羽士道:“此言倒也有理,咱們何不將會期改為兩天,今天就先請三十六盟友議事。”
神機羽士目視千手神君東方玉明道:“神君有何高見?”
千手神君微微一笑,道:“兄弟甚讚成孟女俠的主張。”
神機羽士又朝任長鯨望去,見他目光呆滯,形如帶病一般,隻微微點了點頭。
於是神機羽士行至台前大聲道:“本座僅代表盟主宣布,今日先由三十六盟友議事,新任四大副盟暨七十二盟友,請暫至別館歇息。”
神機羽士雖非正副盟,卻是舊盟友,況已得到四大副盟之一的東方玉明承諾,今作如此宣達,倒也無人反對,台下黑道門派,紛紛起立行出,台上的邊荒四異也行往後台,轉眼台下隻剩下了三十六盟友中的三四十人。
神機羽士的決斷,大出群雄意料之外,公孫喬暗對聞人可道:“想不到他們竟爽快答應了。”
聞人可冷笑道:“如此一來倒有些像鴻門宴了。”
公孫喬惶惑地道:“如何說是鴻門宴?”
聞人可徐徐道:“他們對這些黑道門派已可呼之則來,揮之即去,這證明可為己用了,倘若他把這些人埋伏在東嶽廟的四周,咱們這些人要想闖出去隻怕不大容易。”
公孫喬哼了一聲道:“難道他們就不怕犯眾怒?”
聞人可輕歎一聲道:“你倒數數看,明著咱們是三十六個門派,除去沒來的外,真正與咱們同心的能得幾人?”
公孫喬經聞人可這一解說,才覺出處境果極危殆。
台上的神機羽士容各黑道門派行出後,這才徐徐對杜君平道:“杜世兄哲請歸座,令尊遇害的這件公案,包在山人身上便是了。”
杜君平隻得身形一躍,落下台來。
華山三鶴目睹杜君平於台上與肖錚互對一掌的威風,心中均大感驚異,此刻見他落下台來,遂一齊奔了過來,白鶴道長師徒情深,激動地喚道:“平兒……”
杜君平慌忙拜倒,恭恭敬敬叩了一個頭,雲鶴道長一把將他拉起來道:“這是什麼時候了,何用行那些俗禮。”
杜君平目光泛淚道:“為弟子之事,勞動師伯與師父長途跋涉,心實難安。”
鶴棲道長正容道:“這已不光是你杜門之事了。”師徒略略寒喧數語,隨即一同坐下,杜君平又為聞人可與公孫喬等引見。
隻見妙手書生行了過來,拍拍他的肩膀朗笑道:“士別三日便須刮目相看,你的進境著實可喜可賀啊!”
杜君平輕籲一聲道:“這都是他老人家的賜予,近日才略有進境。”
黑道門派的人一走,場中便顯得空闊多了,各派同道這才得以相互寒喧,互道闊別,隻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不知不覺中已分成了兩夥人。
東麵一夥是祁連山主、雪嶺居士、鐵劍專諸等為首,西麵一夥便是華山三鶴等人。
雙方人數各有廿餘人,顯得壁壘甚是分明。
杜君平因屬小輩,這些人一說上話,他便無法插言,當下流目四盼,隻見一位少年俊美公子,端坐於後麵,他既未坐到東麵,也未坐在西麵,心中大是奇異,不由多看了二眼,隻覺此人甚是麵熟,隻不知在哪兒見過。
少年公子恰巧也在看他,四目相對,微微一笑,朝他招了招手。
杜君平起身行了過去道:“兄台尊姓,咱們好像在哪兒見過。”
少年公子微微一笑道:“小妹易曉君,難道你不認識了。”
杜君平這才想起,遂道:“令師來了嗎?”
易曉君道:“那還用說,自然要來,隻是此刻尚非其時。”
一頓又道:“家師為了助你,他已把本島精銳全部領來,並還存了一個除惡務盡之心,是以不得不小心。”
杜君平聞言心中大為感動,歎道:“他老人家對我可說是仁至義盡,在下欠負的人情太多了。”
易曉君微笑道:“這些你倒不用介意,他老人家就是這個脾氣,看你順眼,什麼都肯幫你。”
拍拍身畔椅子道:“坐下吧,一場暴風雨就要來了,咱們得鎮定應付。”
杜君平依言坐下,舉目朝台上望去,隻見肖錚已由台後行了出來,滿麵含笑道:“兄弟已有許多年未與諸位見麵,我已命人備下酒肴,咱們杯酒言歡,好好喝幾杯。”
聞人可徐徐立起,把串鈴搖了兩搖道:“尊駕不用多禮,我看咱們還是早把事情清了吧。”
肖錚對聞人可仔細端詳了一眼道:“請恕兄弟眼拙,兄台尊姓大名?”
聞人可微微笑道:“兄弟聞人可,承江湖謬讚,賜了一個藥中王的稱號。”
肖錚麵現驚容,但迅速恢複常態,哈哈笑道:“聞人大俠醫術通玄,救人無數,兄弟佩服之至,等會我要代表武林同道,奉敬三杯。”
聞人可亦哈哈笑道:“承蒙誇獎,愧不敢當,愧不敢當。”
神機羽士乃是心機十分深沉之人,一聞藥中王自報名號,心裏一動,不自主的朝座上的千手神君看了一眼,隻見他神色暗淡,雙目晦暗無光,絕不像身上具有上乘功夫之人,知他身中之毒並未解去,當下朗朗言道:“聞人大俠所言早把事情清了,所指的是哪一件呢?”
聞人可答道:“自然是本盟之事。”
神機羽士又道:“聞人大俠的意思是希望早早把盟主推舉出來,然後再談別的?”
聞人可點頭道:“能早定盟主自然是好,但現任盟主把應了之事辦完,然後再選盟主豈不更好。”
神機羽士目光一掃全場,提高嗓音道:“諸位盟友意下如何?”
雪嶺居士起身徐徐接道:“兄弟以為先選盟主較為妥當,因為有些事情已牽涉到盟主的身上,若再由他來處理,那是大不公平之事。”
聞人可道:“今日監盟之人未至,豈可草率便把盟主選出?”
肖錚沉聲道:“此是本盟之事,不用外人介入,兄弟甚讚成先擇出盟主。”
雪嶺居士又道:“盟主人選循例須經十二個以上的門派連署推舉,咱們不妨把盟主候選人推出。”
肖錚點頭道:“很好,咱們仍照往例辦吧,現在先請已到場的門派,推出盟主候選人。”
此是循規辦事,在場之人均無異議,經過在座門派一陣悄聲交談,一共提出了三張名單。
第一張係由青衫劍客、華山三鶴等提出,姓名赫然竟是肖錚。
第二張是祁連山主等簽署,寫的是神機羽士。
第三張則由神機羽士、任長鯨、千手神君等領銜提出,姓名是上官麗卿。
肖錚把名單看了一遍,哈哈笑道:“蒙各位同道接受,又把兄弟給抬了出來,實是愧不敢當。”
聞人可起身正容道:“鐵髯蒼龍肖大俠乃是當今之世,唯一堪任之人,除他之外我等別無選擇。”
在場之人俱都聽得出來,他所說的肖錚,好像不是眼前這位肖錚似的,不然怎會用此種口吻說話。
肖錚故作不知,抱拳拱手笑道:“豈敢,豈敢,聞人大俠太把我肖某高抬了。”
青衫劍客又道:“盟主候選人雖經選出,仍應候證盟之人到場才是,不然隻好廷緩了。”
肖錚冷笑道:“各派千裏迢迢由遠道趕來,豈可因一點小事延緩會期,我看不用等了。”
青衫劍客又道:“不用證盟之人亦無不可,隻是應任盟主之人,除了品德兼備外,在藝業方麵亦應冠蓋群倫,上屆盟主,因杜大俠自願退讓,故肖大俠得以順利應選,今既有三位候選人,該先從藝業上一分高低。”
肖錚朗笑道:“倒也有理,兄弟亦認除此之外別無善策。”
神機羽士道:“大殿之上已著人安排下了酒席,諸位盟友用過酒飯後,便可請三位盟主候選人相互一較長短。”
隻聽門外一聲宏亮佛號,行進來一僧一道,僧人身材高大,須眉皆白,是少林掌門人靈空上人,道人則是武當掌門人雲霄道長,身後各領了四個本門護法之人。
靈空上人對群雄合十一禮道:“老衲來遲了,請盟主及各位施主海涵。”
座上群豪紛紛起立,齊聲道:“上人不必太謙,來得正是時候。”
靈空與雲霄道長亦不謙讓,徑自往證監台上行去。
肖錚見少林、武當二派掌門人來到,大感意外,表麵卻不動聲色,對著台上拱手道:
“二位法駕光臨,本盟實是增色不少,兄弟謹代表全體的盟友深致謝意。”
雲霄道長稽首還禮道:“盟主說哪裏的話了,貴盟係為武林同道造福之正當盟派,貧道理應讚助。”
肖錚道:“本屆逐鹿盟主共有三人,一位是上官女俠,一位神機羽士,一位便是兄弟,到時仍請二位作個監盟之人。”
靈空上人微微一笑道:“老衲理當效勞。”
笑容一斂,複又道:“三位逐鹿盟主之人雖都不是外人,依例仍應請出來與大家見見麵。”
肖錚點頭道:“上人之言極是。”
一回頭道:“傳請上官女俠。”
台下伺侯之人應聲傳話,聲浪直達寺院之後,跟著後院鼓樂齊鳴,一群宮娥打扮的彩女,簇擁著一乘輿轎進入蘆篷之內,就在台前停下。
在場之人俱可說得是一派宗師身份,見上官麗卿用上此種排場,俱都大感不滿,而肖錚畢恭畢敬立於台前,拱手迎接,左右兩個婢女上前輕輕將軟簾掀起,行出一位濃妝豔抹,十分美麗的中年婦人。
肖錚深打一躬道:“恭喜上官女俠你已應選為本屆盟主候選人。”
對麵證盟席上的靈空上人與雲霄道長雙雙立了起來,由靈空上人發話道:“老衲現宣布台上的三位,乃是本屆盟主候選人,各位盟友有無異議?”
隻聽台下一聲沉喝道:“且慢,這三人沒有一個夠格候選盟主。”
靈空上人微合的雙目修然睜開,閃目望去,隻見一位極其麵生的錦袍老者,昂然立於台下,遂問道:“這位盟友有何異議?請說明。”
錦袍老者道:“第一位上官女俠她並非盟友,第二位神機羽士他雖曾加盟卻未飲血,是以不得應選盟主,至於第三位肖盟主,他雖是正牌盟主,但眼前之人卻不是真的肖錚。”
靈空上人故作驚訝地道:“台上主人明明是肖盟主,你如何說他不是?”
老者哈哈笑道:“他自己心裏明白,上人不妨問問他,看他如何解說。”
台上的肖錚怒形於色道:“一派胡言,你到底是誰?先報上你的門派。”
老者哼了一聲道:“是不是胡說等會就可明白了。”
隨對靜坐一旁的千手神君喝道:“東方兄,你可記得十年前在神風堡的那一席慶賀筵?”
千手神君雙目神光一閃,看了他一眼,道:“事隔多年,老朽哪裏記得了許多。”
老者揚聲笑道:“你亦是身受其害之人,如何會不記得,你若果真忘了,兄弟倒記得極清楚呢。”
話音一頓又道:“當第一屆盟主與四大副盟選出後,便在貴堡大排慶賀筵,第一席坐的是盟主及三大副盟,酒筵散後不久,盟主突然不辭而別,接著飄香穀主與修羅島主暗暗離去,大家都不知是什麼緣故……”
千手神君沉忖道:“好像是的。”
老者又道:“次日留在神風堡的盟友,因找不到盟主與副盟,俱感奇異,卻不知這幾位都因覺察中了極利害的慢性之毒,才自行悄悄離去。”
肖鋅大怒道:“本盟主當日何曾離去,簡直是一派胡言。”
老者並不理睬,又對千手神君道:“不知神君當時可曾中毒?”
千手神君道:“兄弟此刻身中之毒,便是那晚所服下的。”
千手神君敢大膽說出中毒之事,頗令肖錚感到驚異,狠狠瞪了他一眼,大步趨近台沿,對著老者招了招手道:“你可來台上說話。”
誰都不知他手中有鬼,竟然暗挾著一種極為歹毒的功夫。
老者哈哈一笑道:“到了時候老夫自會上台,用不著你來請。”
舉手輕輕一拂,立時將他打來的暗勁給震散了。
肖錚隻覺心頭一震,退了回去。自我解嘲地道:“你既不敢上來,那是自知所言無稽了。”
老者沉聲道:“老夫現已查探明白,當天下毒之人並非神風堡之人,而是一班別具用心的鼠輩,他們意欲將盟主與四大副盟俱都毒殺,然後據奪天地盟盟主的寶座。”
肖錚仰麵笑道:“本座現仍在位,你那無稽之言誰能相信?”
老者重重哼一了聲道:“肖錚與杜飛卿被譽為乾坤雙絕,肖錚的掌上功夫尤高人一等,你敢不敢與老夫對拚三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