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未若功業之無窮(1)(1 / 3)

淺淺流淌的人生曲

魏晉時代是文學的自覺時代,文學的自覺是以人的自覺為底蘊的,而人的自覺則又以生命的自覺為主體。因此,在文學中表現著強烈的生命意識,或抒壓抑,或寫壯誌,甚至在遊仙詩追慕神仙的情懷中,也蘊含著企慕生命和留戀生命的意識。

曹操《短歌行》中寫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慨然一歎,遺響千古。因為它觸動了人生最敏感的生命琴弦,極易引發人生百境的思緒,或因之而壯懷激烈,或因之而及時行樂。其詩曰: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闊談宴,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全詩四句為一節,兩節為一章,共四章。第一章借酒抒懷。“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起調偉壯,酒酣高吟,慷慨激昂。清魏源評曰:“對酒當歌,有風雲之氣。”(《詩比興箋序》)曹操從位卑眾寡的小軍閥,憑借政治軍事天才,崛起到相王霸主之尊的地位,曆盡滄桑。其懸命於軍旅、涉險於宮廷的個中滋味,隻有曹操自己能夠體味。因此“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就不僅僅是人生苦短,亦有著人生境界的深刻體悟。然而詩人並沒有沉淪,慷慨向上的人生精神伴著憂愁和著杜康,一並灌注於詩情,這才是生活中的曹操。詩人對生命的體驗震動了後人對人生哲理的領悟,這也是其詩傳誦不絕的原因之一。

但是,詩歌的主題還是“欲得賢才以早建王業”(張玉穀《古詩賞析》),這與曹操平素的政治主張與對人才的認識是一致的。《三國誌·武帝紀》記載了曹操與袁紹在討董卓時的一次閑談。話題是圍繞著依何而爭霸天下展開的,袁紹說:“吾南據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眾,南向以爭天下,庶可以濟乎?”曹操則說:“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禦之,無所不可。”袁紹主張依據地勢之險固,而曹操則主張任用天下才智。二人的主張不同,下場也不同,袁紹終敗在曹操手中。曹操重視人才、使用人才的策略是一貫的,他曾三次下《求賢令》廣搜人才,甚至不顧道德偏短而舉用。因此,此詩的思念賢才雖有政治家的功利目的性,但情感未嚐不真實。“英雄欺人”(朱嘉徵《樂府廣序》)的評價未免過於偏激。

第二章,詩人開始抒寫思賢若渴的心境:“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前兩句借用《詩經·鄭風·子衿》原句,這首詩是寫熱戀中的女子思念期待情人的情景。這兩句是說:你那青青的衣領喲,牽動著我悠悠思念的一顆心!曹操借之以抒發渴求賢才的心情。隨後,又借用了《詩經·小雅·鹿鳴》中的四句,別開生麵地描寫了歡宴嘉賓的場麵,以鹿鳴起興,以瑟笙渲染氣氛,一派和樂融融的景象,表達了歡迎賢才的誠懇情意。

第三章,詩人以月比人,借月抒懷。賢才猶如清明之月,何時才能求得;心中綿延不絕的愁緒正由此而來,然後筆鋒移轉又繪寫了一幅賢友奔來赴宴的圖景。此章一愁一喜不離渴求賢才的主題,曲折變化的心理情感和情景交融的手法,頗具感人的藝術效果。

第四章,寫景中寄托著寓意,因寓意含蓄委婉,釋者眾說紛紜。眾說之中以陳沆說為最佳,其曰:“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天下三分,士不北走,則南馳耳。分奔蜀吳,棲皇未定。若非折節,何以來之?”“烏鵲南飛”顯然有賢才南流之意;“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可見猶疑徘徊之勢。曹操正是看到了這一形勢,又深諳“賢才擇主而棲”的士之傳統,所以才欲效“周公吐哺”。周公吐哺的典故見於《韓詩外傳》,說周公“一沐三握發,一飯三吐哺,猶恐失天下之士也”。詩以周公殷勤待賢、禮賢下士來勉勵自己。

此詩的風格,典型地體現了建安詩壇慷慨悲涼的格調,既有激昂之高格,亦有憂愁之情調。藝術手法的運用純熟自由、豐富多姿,熔煉敘事、寫景、抒情、說理於一爐,且比喻生動形象,寓托含蓄委婉,用典自然恰切,尤其是借用《詩經》成句竟能信手拈來,不露痕跡。

曹操是雄居一方的一代霸主,不管後世褒貶如何,奸雄也好,野心也好,雄心也罷,英雄也罷,但曹操確“是個很有本事的人”。曹操的個性氣質非凡超俗。《世說新語·容止篇》記載了這樣一則佚事:曹操將接見匈奴使者,自以為形貌短俗。

西北有浮雲

曹丕(187—226)字子桓,曹操次子,漢靈帝中平四年出生於故鄉譙(今安徽亳州)。這時東漢的政治已腐朽不可收拾,黃巾起義亦已爆發。曹操目睹朝政的混亂,從濟南相任上辭官回鄉,在譙城外五十裏築精舍,想“秋夏讀書,冬春射獵”,以待時機。但曹操家居的時間並不長,不久便被征為典軍校尉,去到洛陽,當時曹丕才三歲,仍留於家鄉。曹操因反對董卓,變易姓名逃回家鄉時,可能並未攜帶家屬。後來曹操起兵討伐董卓時,他的家族可能已隨行。曹丕在《典論·自敘》中說:“予時年五歲,上(曹操)以世方擾亂,教予學射,六歲而知射。又教餘騎馬,八歲而知騎射矣。”曹丕五歲為漢獻帝初平二年(191),八歲為興平元年(194),這時曹操正在忙於征戰,並未回鄉,可見這時曹丕雖然年幼,卻已在曹操軍中生活。曹操大約為了讓曹丕習慣於征戰生活,所以出征時常帶著他。例如建安元年(196)出征張繡戰敗。長子曹昂戰死,而曹丕“乘馬得脫”,當時年僅十歲左右。建安九年(204),曹操攻克鄴城,曹丕隨行,進入袁紹宅,見到袁熙妻甄氏,悅其姿容,遂娶之,這時曹丕才十八歲。

曹操自攻下鄴城以後,就以此地為自己的根本之地,將家屬安置於此。曹丕也經常居於鄴城,當時在那裏聚集著一批曹操所召集的文士,如王粲、劉楨等人,曹丕就成了他們的東道主。除了在鄴城外,曹丕有時也隨從曹操出征或到一些地方遨遊,如南皮(今屬河北)、小平津(今洛陽附近),還曾到過他家鄉附近的蠡吾。建安十六年(211),曹丕二十五歲,被任命為五官中郎將,並作曹操的副手。建安二十二年(217),又成為魏王太子,正式成為曹操的繼承者。建安二十五年(220),曹操病死,曹丕繼位為丞相魏王,當年他就代漢自立,國號魏。曹丕在位七年,黃初七年(226)病死,年四十,死後被諡為魏文帝,廟號高祖。因此與父曹操、子曹睿合稱“魏三祖”。

曹丕成為曹操的繼承人,照封建社會的慣例,本是順理成章的。因為曹操的發妻丁氏,早在建安初年被廢,而曹丕母卞氏已被正式定為繼室。曹操的長子曹昂又在南征張繡時戰死。在卞氏所生諸子中,曹丕居長。但曹操當時並不完全從這個角度來考慮,這是因為曹丕的同母弟曹植自幼文才出眾,早年作《銅雀台賦》,深受曹操稱賞。曹操每次向他提問,他都能“應聲而對”,由此特別受到寵愛。當時曹操幕下的一些文人如丁儀、丁虞、楊修等也都擁護曹植,想推舉他為曹操的繼承人。他們的主張也曾影響到曹操,而且多次想立曹植為太子。但是曹植隻是一個文人,恃才放縱,往往不拘細節,更不會使用權詐。那些支持他的人,也不過是些文人,對曹操所起的影響顯然較小,而且也提不出多少計謀。相反地,曹丕畢竟比曹植老練得多,史稱“文帝禦之以術,矯情自飾,宮人左右,並為之說,故遂定為嗣”(《三國誌·魏誌·陳思王傳》)。除了曹丕本人外,他的謀士吳質,亦多權詐。更能影響曹操的是曹操所倚重的官員如崔琰、毛玠、賈詡、程昱、徐奕、何夔、邢顳、衛臻等,都站在曹丕一邊。他們大抵都堅持封建社會的正統觀點,反對廢長立幼,更不滿曹植的恃才放縱,這就決定了曹丕取得繼承權的必然性。顯然曹丕之所以取得勝利,是和當時社會上頗占勢力的高門士族的支持有關。所以當他登上帝位以後,就采納了陳群的建議,實行“九品中正製”,在各州郡設立“中正”官,把士人分為上中下九等,根據這等第來任用官吏。這種製度實行以後,多數“中正”官並不是根據人們的才德去評定次序,往往隻是根據人們的出身的門第,於是形成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西晉劉毅語,見《晉書》卷四十五本傳)的局麵。

曹丕在政治和人品方麵雖無足稱道處,但在文學上卻有其貢獻。首先,建安時代文學的繁榮,是和他分不開的。因為當時的多數文人都集中在魏國,並且聚居鄴城。這些文人雖多半由曹操招致,而曹操當時顯然掌管著軍國大事,很難分出精力來具體領導文學創作。真正作為這個文人集團的組織者的當為曹丕。從現存的史料看來,曹丕不但是他們的東道主,而且對他們頗有感情。例如:阮瑀死後,他就很悲傷,在《與朝歌令吳質書》中談道:“元瑜長逝,化為異物,每一念至,何時可言。”他為了哀悼阮瑀,曾作《寡婦賦》,在序中說:“陳留阮元瑜與餘有舊,薄命早亡,每感存其遺孤,未嚐不愴然傷心,故作斯賦。”後來陳琳、王粲、徐幹、應瑒、劉楨等,都在建安二十二年(217)一年上先後逝世,曹丕更是傷感,親自為他們編定各自的文集。他又寫道:“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痛可言邪!昔日遊處,行則連輿,止則接席,何曾須臾。”曹丕的詩最有名的也許是他的《燕歌行》,其第一首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