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竹林深處的絕世琴聲(2)(3 / 3)

這就是劉伶,一個集名士、酒仙、文學家於一身的奇人,但更多的時候,他的名字是與酒聯係在一起的。劉伶離不開酒,酒也同樣離不開劉伶了。

狂放不羈阮仲容

從行為價值取向看,“竹林七賢”可以劃分為三個不同的派別:嵇康、阮籍為激進派;山濤、向秀、王戎為溫和派;劉伶、阮鹹為曠放派。僅就曠放派的兩位“賢士”而言,劉伶嗜酒成癖,放情肆誌;阮鹹放蕩不羈,任誕疏狂。二人皆有曠放不拘的一麵,但就程度來看,阮鹹與劉伶相比,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阮鹹,字仲容,陳留尉氏(今河南尉氏縣)人,生卒年不詳,“竹林七賢”之一,阮籍之侄,在當時與叔父並稱為“大小阮”。他是兩晉著名音樂家,曾官散騎侍郎、始平(郡治在今陝西興平)太守。他與嵇康、阮籍等雖然同作竹林之遊,被稱為賢士,但他既不信儒,也不崇道,既無濟世理想,亦無生活目標,隻是隨心所欲,率意而為。

陳留阮氏雖為魏晉間世家大族,曆代奉儒守業,但各分支也並非皆大富大貴。至魏正始前後,阮籍阮鹹這一支已現中落之勢。在阮鹹總角之時,他們已與富裕的同族分道而居。諸阮居道北,他與叔父阮籍居道南,北阮富而南阮貧。按民間節令習俗,七月七日白天要曝曬衣物和書籍。據說,這些東西在這一天曬過之後,永遠不會再生蛀蟲。這一年又到了七月七日,富有的北阮將綾羅綢緞做的衣物都曬了出來,鮮豔奪目,光彩無比。阮鹹見狀,便取一長竿,將自己的一條大布短褲掛在上麵,曬在院子裏,與北阮隔道相對,倒也煞是可觀。有人責怪他不該如此無禮,他卻說:“未能免俗,聊複爾耳。”

魏齊王曹芳正始之末、嘉平之初(249年),二十歲左右的阮鹹成為竹林名士的一員。他隨同叔父阮籍等人,常常集會於山陽竹林之下,縱酒談玄,撫琴賦詩。阮鹹對詩賦哲理無甚興趣,卻對音樂情有獨鍾,在當時即以“妙解音律,善彈琵琶”聞名遐邇。因此,他人吟詩作賦,高談闊論,他在一旁彈奏琵琶,也是儀態優雅,風神兼備。

受時代的影響,也受叔父阮籍的影響,阮鹹也以自己荒誕無比的行為對傳統的禮教習俗給予無情的嘲諷。阮鹹姑母家有一鮮卑婢女,他十分寵愛她,早就與之私通。在他為母親服喪期間,姑母將要遠行移居。當初曾說過將婢女留下,上路時才臨時決定將其帶走。時方有客來吊,阮鹹聞聽之後,騎上來客的馬,身著守喪重服便拍馬追趕。追上之後,與婢女同騎一匹馬而返,並且說:“人種不可失。”他如此縱情越禮,遭到了世人的紛紛指責。不過後來胡婢果為其生子,即次子阮孚,字遙集,字還是由姑母為其取的。

從子阮修,性情簡任,嗜酒酣飲,常常以百錢掛於杖頭,至酒店獨斟獨飲。阮鹹與他秉性相投,最為相善。二人在一起,每每得意為歡,有時無言,便欣然相對,坐視良久。諸阮皆善飲酒。除音樂外,阮鹹的另一嗜好也是飲酒。有一次,族人共集宴飲。阮鹹到了之後,不複用常杯斟酌,更換大盆盛酒,錯亂座次,眾人坐在一起,相向牛飲。更有甚者,“時有群豕來飲其酒,鹹直接去其上,便共飲之”。與豬同盆而飲,聞所未聞,可謂放誕之極。不過,這種放誕之風在魏晉時確實十分盛行,並且一直波及東晉之初。溯本追源,這種放誕之風是一種道德反常現象。阮鹹生逢亂世,儒學衰微。嵇康、阮籍等提出的“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理論,未能從根本上解決個體與社會的矛盾。因而士人們陷入極度的痛苦與煩惱之中,繼而通過種種越禮悖俗的行為來排遣內心的焦慮與不安。這種時候,人倫綱常也就不複存在了,瘋狂地縱欲便是唯一的要求。

阮鹹放蕩越禮,同宗眾兄弟亦以放達為行。唯阮籍不予讚同,他的兒子阮渾長大後,風神韻度頗似乃父,亦欲作達。阮籍說:“仲容已入此列,你不得再步其後塵。”阮鹹等人的不軌言行,雖然對傳統的禮教衝擊不小,但相沿已久的規範世人行為的禮教仍然根深蒂固。因而,阮鹹的行為也遭到了世人的訾議,更何況他隻知弦歌酣宴,不交人事。故自魏末至晉武帝司馬炎鹹寧初(275年),他仍沉淪湮沒於閭巷之中。直至鹹寧中,始出任散騎侍郎。

時七賢之一的山濤仕任吏部尚書,主持薦選官吏,權高望重,人稱“山公”。經他薦選的賢士多顯名於朝廷。他對阮鹹十分垂青,有意舉其仕任。適值吏部郎史曜出處缺,當選。山濤於是《啟事》薦評鹹曰:“真素寡欲,深識清濁,萬物不能移也。若在官人之職,亦妙絕於時。”(《世說新語·賞譽》注引名士傳)但是武帝以耽酒浮虛,未加擢用。《竹林七賢論》對此評曰:“山濤之舉阮鹹,因知上不能用,蓋惜曠世之俊,莫識其意故耳。”阮鹹是否為曠世之俊似可存疑,但太原郭奕為其折服倒也是事實。“太原郭奕高爽有識量,知名於時,少所推先,見鹹心醉,不覺歎焉。”

魏晉時期,世人雅好音樂。上自君王,下至名士,很多人都解音律,善彈奏。在執政者看來,音樂可以正教化,易風俗,是強化統治的手段;在士人看來,它是個人修養的形式之一。尤其是在正始玄學興起之後,士人們對於音樂的愛好,便同追求自我理想的人生態度聯係在了一起。於是嵇康“彈琴詠詩,自足於懷”,阮籍“嗜酒能嘯,善彈琴”,嵇紹“善於絲竹”,阮鹹“妙解音律,善彈琵琶”。

阮鹹所彈琵琶,屬“八音”(金、石、土、革、絲、木、匏、竹)之“絲”類。是漢代發明的一種彈撥樂器,直柄,四弦,十二柱,圓形音箱。初無明確名稱。因阮鹹善彈,無人能及,故大約自唐後,人們便稱此種樂器為“阮鹹”或“阮”。直接以彈者之名給某一樂器命名,音樂史上可能隻有阮鹹有此殊榮。

當時,宮中執掌樂器的是中書監荀勖。他是一位目錄學家,更是著名的音樂家,常常同阮鹹一起討論音律,竊以為遠不及阮鹹,由是暗生妒意。他又曾考定古律,修止雅樂,但是,所定音律與古律仍有不合之處。阮鹹予以指正說:“勖所造聲高,高則悲。夫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今聲不合雅,懼非德政中和之音,必是古今尺有長短所致。”(《世說新語·術解》注引《晉諸公讚》)。荀勖一向自矜,知後甚是不快。於是,氹事左遷阮鹹為始平太守,阮鹹以壽終於是職。

阮鹹也是一個名教禮法的叛逆者,但他的叛逆走向了極端。雖為竹林名士,徒有名士之名,而無名士之實,他所得到的隻是名士的皮相而已。不過,在中國音樂史上,他卻是值得一提的人物。

“俗物”名士王戎

在“竹林七賢”中,有一位被阮籍稱為“俗物”的名士,他就是貪吝成性的名士王戎。王戎,字濬沖,琅邪臨沂(今山東臨沂)人,生於魏明帝曹叡青龍二年(234年)。出身於世家望族,祖父王雄曾任幽州刺史,父親王渾官至涼州刺史,封貞陵亭侯。王戎自幼聰穎慧悟,神采秀徹。個子雖然長得不高,但一雙眼睛卻清澈透明,視日而不眩。裴楷見後,品鑒說:“王戎眼睛燦爛光明,猶如高岩下的閃電。”

六七歲時,他曾在宣武場觀戲。有猛獸在籠中吼叫,眾人紛紛逃奔,隻有王戎獨立不動,神色自若。魏明帝曹叡在閣樓上看見,大為稱奇。王戎又曾經與一群孩童玩耍於道側,見路邊的李樹上結了很多李子,孩子們爭相前去采摘,隻有王戎一人沒有前去。有人問其原因,王戎說:“樹長在路邊而有很多李子,必定是苦李子。”摘下品嚐,確實如此。此事成為佳話,至今傳頌。

王戎十五歲時,與父親的好友名士阮籍成為密友,王戎小阮籍二十歲,二人結成忘年之交。阮籍每次到王渾處,呆一會兒便走;去看望王戎,卻很久才出來。他曾經對王渾說:“王戎清賞,非你所能比。與你相談,不如與阿戎談。”後來,王渾卒於涼州任上。曾與王渾共事的官吏們為給他辦喪事,捐錢數百萬,王戎堅辭不受,由是名聲大顯。

王戎十六歲時,成為“竹林七賢”之一,在“七賢”中年齡最小。他們常居於山陽竹林之下,撫琴賦詩,縱酒談玄。一天,嵇康、阮籍、山濤、劉伶四人在竹林下酣飲,王戎後至。阮籍笑著說:“俗物已複來敗人意!”王戎也笑著說:“卿輩意,亦複可敗邪?”魏晉名士以脫離世務為高,常以“俗物”譏諷那些係累世俗功名的人。王戎可能有入世為官之意,故阮籍以“俗物”相稱。不過,王戎後來既富且貴,倒真正成了名副其實的“俗物”,還是被阮籍不幸言中了。

大約在魏齊王曹芳嘉平三年(251年)前後,“竹林七賢”解體。王戎承襲父親爵位,辟為相國掾,又曆任散騎常侍、荊州刺史等職。王戎很有人倫識鑒,鍾會就曾評價他說:“阿戎了解人意。”(《世說新語·賞譽》)魏元帝曹奐景元四年(263年),鍾會奉司馬昭之命率軍西進伐蜀。臨行前與王戎告別,並問王戎計將安出。王戎說:“道家有言,‘為而不恃’,非成功難,保之難也。”不及一年,鍾會恃功在蜀中謀反,結果被殺。談及此事的人都認為,當初王戎的話的確是智人之言,對他愈加欽服。

王戎還很擅長品評人物。他善於抓住人物的個性特征,從風度、舉止、識見、處世等不同角度對人物進行品評。他品評山濤“如璞玉渾金,人皆欽其寶,莫知名其器”;品評王衍“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自然是風塵外物”;品評阮文業“清倫有鑒識,漢元以來未有此人”(《世說新語·賞譽》);認為“裴碩拙於用長,荀勖工於用短”。他的品評皆深得要旨,給人以鮮明印象。

司馬炎即帝位之後,王戎遷豫州刺史,加建威將軍,受詔伐吳。王戎派遣參軍羅尚、劉喬為先鋒,進攻武昌。見大兵壓境,吳將楊雍、孫述、江夏太守劉朗率眾向王戎投降。武帝鹹寧二年(277年),吳平。王戎晉爵為安豐縣侯,食邑增六千戶,賜絹六千匹。王戎率軍渡江後,安撫慰問剛剛歸附的吳人,以宣揚其武威和恩惠。吳光祿勳石偉為人正直,不被吳主孫皓所容,稱病歸家。王戎讚賞他的品節,上表推薦他。石偉被拜為議郎,以每月二千石的俸祿直至終身。於是荊地民眾心悅誠服。

王戎至孝,但不拘禮法。他的母親去世了,他依然飲酒食肉,或觀看弈棋,但看得出來,他內心悲痛已極,以至於容貌憔悴,必須借助拐杖方能站起。女婿裴前來吊唁,見此情景,對人說:“如果一次極度的悲哀真能傷害人的身體,那麼溶衝一定免不了會被指責為不要命。”當時和嶠父親亦喪,他嚴格按禮法而行,量米而食,但悲傷的程度不及王戎。武帝對劉毅說:“和嶠哀毀過禮,真令人擔心。”劉毅說:“和嶠雖睡草苫,食稀粥,但這是生孝;王戎是死孝,陛下應當先憂王戎。”王戎原來就有時常嘔吐的病,居喪期間病情日重。武帝派太醫為其診治,賜予藥物,斷絕賓客來往,讓他專心養病。

惠帝司馬衷永康六年(300年),趙王司馬倫殺輔政的貴戚賈謐、司空張華、尚書仆射裴等,自任相國,執掌大權。因裴是王戎的女婿,故王戎因此而免官,並被中書令孫秀逮捕。司馬倫之子欲用王戎為軍司,博士王繇勸阻說:“王戎詭計多端,怎麼肯為一個少年所用?”因而未被起用。後來惠帝在齊王司馬同的擁戴下返回宮中,王戎被任為尚書令。不久,河間王司馬顒使臣遊說成都王司馬穎,將誅齊王司馬同。司馬同問計於王戎,王戎說:“您首舉義旗,匡扶社稷,開辟至今,是從未有過的功德。然而,論功行賞不及真正勞苦功高者,致使朝野失望,人懷貳誌。現在河間王與成都王率兵百萬,銳不可當。如果投降,也不會失去原來的爵位,這是求安之計。”司馬同手下一個姓葛的謀臣聽後大怒,要斬王戎,王戎假裝藥物發作,墮於廁所之中,方免一死。

眼見晉室方亂,王戎遂與世浮沉。一天,他身著公服,駕輕車出行,當經過洛陽城內著名的黃公酒壚時,他回過頭對後麵的賓客說:“我當年與嵇叔夜、阮嗣宗常在此壚酣飲,竹林之遊,我也參加了。自嵇生天逝、阮公亡故以來,我便為時事所束縛。今日看到此壚,雖近卻遙遠如山河。”於是慨歎不已。

此時玄學盛行,王戎、山濤等既是權貴,又是玄學名士。他們追尋自然,又舍不得放棄權勢,於是宣揚名教與自然相結合的思想。王戎官拜司徒以後,曾接見過阮籍從孫阮瞻,並問他:“聖人(指孔子)貴名教,老莊明自然,其旨同異?”阮瞻回答:“將無同。”王戎歎息良久,即命辟其為掾屬。這就是時人相傳的“三語掾”的故事。“將無同”之意,即調和名教與自然,既不放棄現實利益,又追求超世間的玄理,這正合王戎之意,所以辟他為官。

王戎仕途顯達,但卻吝嗇異常,愛財如命。他廣收田園,積斂錢財,常常親擺籌碼,與妻子晝夜計算。女兒嫁給裴時,向他借了幾萬錢,沒有馬上還他。以後女兒每次回娘家來,他都不給好臉色看,直到女兒把錢還上,他才喜形於色。侄兒將要結婚,王戎送他一件單衣,侄兒完婚之後,他又要了回來。王戎家有一棵良種李樹,果實個大味鮮,他既要賣果攢錢,又恐別人得到良種,因而總是先將李核全部鑽透,才拿出去賣,因而遭到世人譏笑。晉惠帝司馬衷永興二年(305年),王戎去世,時年七十二歲。

王戎雖為名士之流,隻不過是借名士風度裝點門麵而已。縱觀他的一生,既愛官,又愛錢,完全是一個“俗物”,而他的吝嗇,絲毫不亞於中外文學作品中著名的吝嗇鬼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