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文韜武略盡風流(1)(1 / 3)

“三不朽”杜預

古人以“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認為隻要真正實現其中之一,即可垂名後世。而三者皆備,則更會流芳千載,但此非常人所能企及。縱觀曆史長河,杜預可謂達到“三不朽”的為數不多的人物之一,而在其中,他尤以“立言”為著。

杜預,字元凱,京兆杜陵(今陝西西安市東南)人,生於魏文帝曹丕黃初三年(222年)。祖父杜畿曾任魏尚書仆射,父親杜恕官至幽州刺史。世代居官的家庭,對杜預深有影響。他博學多才,誌向高遠,尤精於社稷興廢之道。他常說:“德不可以企及,立功立言可庶幾也。”然而,他的父親杜恕與宣帝司馬懿素不相能,後遭幽禁而死。此事影響到杜預,雖然他英才蓋世,卻也無由施展,故久不見用。

魏高貴鄉公曹髦正元二年(255年),司馬師死,司馬昭輔政。他一直十分欣賞杜預的才能,因而將自己的妹妹高陸公主許與杜預為妻,並拜其為尚書郎,杜預的仕宦生涯從此開始。先襲封豐樂亭侯,又轉為司馬昭將軍府參軍。魏元帝曹奐景元四年(263年),鎮西將軍鍾會率兵伐蜀,任命杜預為長史。次年,鍾會與當地守將密謀叛魏,但又與之心存嫌隙,機泄被司馬炎殺。他的幕僚及輔佐人員也大都被殺,唯有杜預憑著自己的智謀得以逃脫。回到京都後,他奉詔與車騎將軍賈充等人製定律令。後來任官河南尹時,又作《律序》、《奏上律令注解》,進一步完善了已經詔頒實行的律令體係。

杜預謀事深遠,料事如神,朝野上下對他都很敬佩。當時匈奴統帥劉猛率兵謀反,很快占領了荊州以西及河東、平陽等地。晉國在政治、軍事等領域內的弊端因此得以暴露。晉武帝以此事為鑒,詔令杜預進獻治國方略。“預乃奏立籍田,建安邊,論處軍國之要。又作人排新器,興常平倉,定穀價,較鹽運,製課調,內以利國,外以救邊者五十餘條。”這些建議對治國安邦大有益處,因此皆為武帝所納,頒令施行。

杜預不僅在法律、政治上表現出了卓越的才能,在天文、曆法上亦頗有建樹。當時使用的曆法與天時有差別,杜預便推演出《二元乾度曆》,使與日月運行的規律相吻合,因而被推行。杜預居官多為民著想。他看到黃河上的孟津渡口過於險要,而又隨時都有覆沒之患,就設想在富平津處建座河橋。很多人都認為富平津所在地為殷、周的都城,曆代聖賢都不曾在此建橋,這其中定有原因。杜預引《詩經·大雅·大明》說:“‘造舟為梁’,則河橋之謂也。”大橋建成了,武帝率文武百官在橋邊舉行慶祝宴會,武帝端起酒杯對杜預說:“非君,此橋不立也。”武帝鹹寧四年(278年)秋,國內多處地方連綿大雨,雨後蝗蟲並起,致使農桑嚴重受損。杜預又多次上疏,力陳農要,賑災救民。從武帝泰始七年(271年)至鹹寧四年(278年)的七年中,杜預在朝內任職,“損益萬機,不可勝數”,朝野上下,為之折服。故人們送他“杜武庫”的雅號,意為胸有萬機,無所不能。

時羊祜為征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他曾向武帝提出過伐吳的具體作戰計劃,武帝大為讚同。是年羊祜病重,臨終前舉杜預以自代。羊祜死後,為紀念這位勤政愛民的循吏、文武全濟的英才,襄陽百姓在羊祜生前遊憩之地峴山為他建廟立碑,每到祭祀之日,人們無不望碑流涕,杜預因此將此碑取名為“墮淚碑”。

羊祜去世後,武帝任杜預為鎮南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伐吳的時機日益成熟,但朝中的賈充、荀勖等人極力阻撓。杜預於是上《陳伐吳疏》,力陳自己的意見。他首先分析了東吳的形勢:“賊之窮計,力不兩完,必先護上流,勤保夏口以東,以延視息,無緣多兵西上,空其國都。”然後他又指出,武帝偏聽錯誤意見,必然會“委棄大計,縱敵患生”。接著以誠懇的語言指出:“若或有成,則開太平之基,不成,不過費損日月之間,何惜而不一試之?”不久,杜預再次上表,以利害相較,武帝終於批準了進軍計劃。

伐吳戰役開始後,杜預自襄陽向江陵進軍,一日之內,連克數座城池,威懾敵膽。杜預作戰善用計謀,當時軍中流傳歌謠稱讚杜預:“以計代戰一當萬。”他指揮軍隊直接深入到東吳腹地,所到之處,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所過州郡望風歸命。對於投降者,他善而待之,因而深得吳地民心。對於受自己節製的將士,他鼓勵他們隨機應變,大膽行事,以建立曠世奇功。龍驤將軍王溶就是在杜預的鼓勵下,沒有拘泥於原來的作戰部署,乘勝直取建業而建立不世之功的。

平吳之戰又一次充分展示了杜預過人的軍事才能。以其功高,平吳後晉武帝進封他為當陽縣侯。杜預為官,深謀遠慮,居安思危。三國雖然一統於晉,但杜預認為:“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所以經常練兵,並親自講武。他很重視教育,每到一地任職,首先要興建學校,使民眾懷德受化。他還十分重視農業生產,大力提倡興修水利,發展農桑。這一係列做法,使公私同利,受到朝野上下一致稱頌。尤其是平民百姓,對他愛戴有加,推崇備至。故人們親切地尊他為“杜父”。

杜預一生都在追求一種完美的人格。他雖然說“德不可企及”,但他在“立功”的同時,已經“立德”,“杜父”之稱即為明證。“立功”之後,從容無事,乃耽思經籍,開始“立言”。他對《左傳》有特殊的愛好,於是進行深入研究。他常說:“王濟有馬癖,和嶠有錢癖。”此話被武帝聽說後,就問他有何癖。杜預說:“臣有《左傳》癖。”杜預所言並非虛辭,他為研究《左傳》嘔心瀝血,廢寢忘食,著成《春秋左氏經傳集解》、《春秋釋例》、《盟會圖》等書,備成一家之學。其中最重要的當屬《春秋左氏經傳集解》。

在漢代,為《左傳》作注者就已很多,如前漢張苞、賈誼、劉歆,後漢鄭眾、賈逵、馬融等。他們的注文至晉世已是殘存不齊,而且“大體轉相祖述,進不成為錯綜經文以盡其變,退不守丘明之傳。於丘明之傳有所不通,皆默然不說,而更膚引《公羊》《穀梁》,適足自亂”(杜預《春秋左氏傳序》)。鑒於此,杜預“專修丘明之傳以釋經”(同上)。杜預撰寫《春秋左氏經傳集解》,不受家法約束,廣采眾說,自立體例,另出新意。原來“經”、“傳”分別並行,杜預將其按年代相配合,視“經”為史,互相印證,糾正了《春秋》中的不少錯誤。《春秋》為孔子“正名分”之作,杜預將其釋為周公遺製,而孔子加以發揮,用以匡正時弊,這樣就將周公置於孔子之上,周孔之說斷定。杜預作注,並沒有一味袒護君權,也常為屬臣辯解。如“祝聃射王中肩”,杜預注雲:“鄭誌在苟免,王討之非也。”(《左傳·桓公五年》)又如“凡弑君稱君,君無道也”,杜預注雲:“稱君唯書君名,而稱國以弑,言眾所共絕也。”(《左傳·宣公四年》)

杜預的注涉及春秋時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等各個方麵的內容,又融以自己的見解,可謂精密完備,體大思精。唐貞觀中,國子博士孔穎達等受詔撰《五經正義》,其中《左傳》獨取杜注為之疏,而成《春秋左傳正義》。杜注與孔疏相輔相成,珠聯璧合,是解讀《左傳》所不可或缺的。

武帝太康五年(284年),杜預被征為司隸校尉,加位特進,行次鄧縣而卒,時年六十三歲。子孫按其生前《遺令》,將其薄葬。杜預去世,武帝痛悼不已,追贈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諡曰成。鍾嶸《詩品》將其與王濟等並列下品,然而他的詩現在都佚失了。

杜預一生,追求不朽。立德立功,後世景仰。其於立言,澤被千秋。“《左傳》之有杜元凱,六經之孔孟也。”(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題辭》)此言信矣。

人之行,莫大於孝

李密,字令伯,一名虔,犍為武陽(今四川彭山縣東)人,生於蜀漢後主劉禪建興二年(224年)。祖父李光,東漢曾為朱提(郡治在今雲南昭通)太守,父早亡。四歲時,母親何氏為舅父所逼,被迫改嫁。李密雖幼,戀母情深,以致成疾。祖母劉氏,念其孤弱,遂躬親撫養,祖孫相依為命,感情日深。祖母撫養李密,盡心竭力;李密孝事祖母,知寒知暖。年幼的李密漸漸以孝聞名鄉裏。祖母有疾,李密侍立於側,常常在哭泣中睡去,從未解衣安然入睡過。祖母飲膳湯藥,李密必先嚐冷熱,然後侍進。李密敏而好學,一俟閑暇則誦讀詩書,勤學不輟,廢寢忘食。

後主劉禪延熙八年(245年)前後,二十歲左右的李密拜於譙周門下,從師治經。譙周為益州名士,精通六經,尤善書禮,開館授徒,門庭若市,門人將其比為子遊、子夏。時任勸學從事,總理一州之學。譙周耽古,治《尚書》,修古史,對李密影響很大。他“治《春秋左傳》,博覽五經,多所通涉;機警辯捷,辭義響起”(《華陽國誌後賢誌》)。後主劉禪延熙末年(257年),李密初入仕途,仕蜀為尚書郎。兩年後,轉任蜀漢大將軍薑維主簿。後主景耀四年(261年),李密遷太子洗馬,曾數次奉使騁吳,皆不辱使命。在吳期間,吳景帝孫休曾問他:“蜀馬有多少?”李密回答:“官用有餘,民間自足。”吳主與東吳群臣泛論道義,謂寧為人弟。李密說:“願為人兄。”吳主問:“何以為兄?”李密說:“為兄供養之日長。”吳主與東吳群臣對他大加讚賞。

後主炎興元年(263年),魏征西大將軍鄧艾率軍伐蜀,劉禪采納光祿大夫譙周的意見,向鄧艾軍投降,蜀亡。鄧艾早就耳聞李密才名,由是辟其為主簿。書招數番,欲與相見,李密皆以祖母年高為由辭之,此後居家專心侍奉祖母。

魏晉易祚之後,官吏的選拔有九品中正製與察舉製兩種方式。九品中正製門閥士族化嚴重,而察舉製仍不失為一般士人入仕的途徑。被察舉的孝廉或秀才首先要有高尚的德行,然後才能試經或對策授予官職。而評價德行的最佳標準就是是否盡孝。李密早就以孝聞名,又有才辯,可謂德才兼備,時人頗多嘉許。從晉武帝司馬炎泰始二年(266年)起,他連續三次被舉或征召:太守逵(姓不詳)舉其為孝廉,刺史童策舉其為秀才,朝廷直接詔拜郎中,但三次皆以祖母年事已高,無人奉養,不應。

晉武帝泰始五年(269年),李密又被詔征為太子洗馬。他仍因祖母需奉養,遂不應命,並上表晉武帝陳述自己的苦衷,這就是名重千載的《陳情表》。他在表中詳細陳述了自己與祖母劉氏相依為命的生活處境,說明了暫時不能應詔出仕的原因。感情真摯,催人淚下。

《陳情表》從結構上可分為四部分。第一部分主要敘述自己幼年不幸的遭遇、祖母劉氏的現狀。“生孩六月,慈父見背。行年四歲,舅奪母誌。”“少多疾病,九歲不行。零丁孤苦,至於成立。”幼年失怙,母又改嫁,是祖母劉氏“憫臣孤弱,躬親撫養”,將自己養大成人。“若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的養育之恩可謂大矣。然而現在祖母已近垂暮,且“夙嬰疾病,常在床蓐”,需人照料。而自己“既無叔伯,終鮮兄弟”,“煢煢獨立,形影相吊”。除自己,再無人照料祖母。此部分將祖孫二人深厚的感情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悲切感人,讀之欲涕。極寫身世之孤苦,祖母之恩重,為下文蓄勢張本,雖無一語道及辭詔,但其意已顯,正所謂言在此而意在彼也。

第二部分,作者筆鋒陡轉,言適逢明世,浸受清明教化之熏陶。舉孝廉、薦秀才、除郎中、拜洗馬,榮蒙國恩,雖殞首無以回報,自己也想“奉詔奔馳”,為國效力。可是眼下祖母劉氏病情日篤,如之奈何?自己進入了兩難境地。此部分陳情巧妙:先感浩蕩皇恩,以免武帝形成不識時務、有忤王命的印象。後敘其苦衷,曲折委婉地道出自己不能應詔的原因。

第三部分,李密一開始就將晉武帝一貫標榜的“以孝治天下”的施政綱領提出來,並再次申明自己非不願為官,也非自命不凡,而是祖母劉氏已是“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自己應盡孝侍養,“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孝經·廣揚名》)之理武帝自然知曉。這樣,李密將自己一人之盡孝與武帝以孝而治天下自然地聯係在一起,無形中給武帝出了一道難題。如此一來,武帝恐怕再也難以拒絕他的辭詔要求了。

第四部分,李密將陳情再推進一步,表明自己孝奉祖母安度餘年之後,當以結草相報,盡孝盡忠可得兩全。

此表勝在一個“情”字。祖孫情深,貫注字裏行間,反複陳說,語氣懇切。《古文觀止》評曰:“曆敘情事,俱從天真寫出,無一字虛言駕飾。……至性之言,自爾悲惻動人。”在結構上,邏輯嚴密,層層推進,祖孫之情,沛然從肺腑中流出,殊不見斧鑿痕。正因如此,胡應麟將其與《酒德頌》、《桃花源記》等並稱為“第一文章”,殊不為過。晉武帝覽後,歎曰:“士之有名,不虛然哉!”乃停召,準其所求,並且賞賜奴婢二人,令所屬郡縣予以資給,以示嘉獎。

祖母劉氏終後,李密盡哀守喪。武帝泰始末年(274年),守孝期滿。武帝複征其為太子洗馬,赴洛陽上任。某日,與中書令張華對談,張華問之:“安樂公(劉禪)何如?”李密說:“可次齊桓。”張華問其故,李密解釋說:“齊桓得管仲而成霸業,用豎刁而致亡國。安樂公得諸葛亮而抗魏,任黃皓而喪國。由此可知,他們的成敗是相同的。”張華又問:“孔明言教為何煩碎?”李密說:“昔舜、禹、皋陶相與語,故得簡約。《大誥》與凡人言,宜煩碎。孔明與言者無己敵,故言教煩碎。”張華大加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