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1)(3 / 3)

王羲之時任會稽內史,集會間賦詩兩首,四言、五言各一首。詩中雖然也未脫盡玄言的影響,但其中亦不乏一些寫景的佳句、鮮明的形象。例如五言《蘭亭詩》中“仰望碧天際,俯磐綠水濱”,一“碧”一“綠”,頗能見出天朗氣清、水木明瑟的春日美景,從而贏得了後人的讚賞。清牟願相《小澥草堂雜論詩》中評曰:“王逸少(羲之)傳詩不多,其《蘭亭》一篇,如‘蘇仙高屋,翹視群兒’。”

席間,謝安、許詢等人也紛紛吟詩助興,最後集二十六人詩作合為《蘭亭集》。謝勝等十五人,未能賦詩,各罰酒三鬥。王羲之以東道主身份,揮毫作序,即為人們所熟知的《三月三日蘭亭集序》。序中,王羲之詳細記敘了這次集會的時間“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春之初”,地點“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然後承前議論,感興抒懷:“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雖取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將至”。人活一世,誌雖各異,修短不期,但朋友相聚、率爾賦詩的快樂之情竟使人忘掉將要到來的衰朽殘年,字裏行間,滲透著一種人生苦短的感慨和憂慮,最後點出寫作此序的緣由。雖古今人生態度不一,但“每覽昔人感興之由,若合一契,未嚐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由此聯想“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以盼後人,觀賞此集時亦同感於己懷。此序非一般的遊覽記事,而是有感而發,寓情懷於議論,兼有記敘、說明、議論諸種表達手法。全篇行文平實,毫無虛浮雕琢之弊。寫景自然清新,抒懷情感真摯。山川秀色,景明時和,理趣雋深,文辭清麗互為融合,達到完美的藝術統一。

蘭亭之會是東晉時代一次影響較大的文學集會,文人名士吟詩賦文,各顯風流,後世傳為美談。他們所作的詩文有較多清麗的山水景色描寫,表現出玄言詩向山水詩(文)轉變的傾向。

“小聖”王獻之

“書聖”王羲之家族名人輩出,七個兒子中,有五個在當世有高名,其中第七子王獻之尤為知名。後世將王羲之與王獻之父子並稱“二王”,對其書法頗為推重。

王獻之在八歲時,就已熟讀《左傳》,對其中典故已爛熟於心。一次看門客賭博,王獻之禁不住脫口而出“南風不競”。此典故出自《左傳·襄公十八年》,楚國出兵攻打鄭國時,晉樂師師曠說:“吾驟(屢次)歌北風,又歌南風,南風不競(意為南方的曲調不強),多死聲,楚必無功。”王獻之借此典來喻南麵的門客要輸。門客說道:“此郎亦管中窺豹,時見一斑。”王獻之瞋目怒曰:“遠慚荀奉倩(荀粲),近愧劉真長(劉恢)。”於是拂袖而去。荀奉倩和劉真長二人嚴於擇交,不蓄門生,即令有也不與深交。這裏妙用荀粲、劉恢事,悔頓自己輕率出言,以致受辱。

王獻之的書法師從其父。幼時學書,父授以《筆陣圖》,王獻之臨摹得可與父亂真。曾在牆壁上書寫方丈大字,引來數百人觀看。王羲之在他凝神練字時,悄悄來到身後,猛然拔其筆,結果沒有拔動。事後王羲之讚歎說:“此兒後當複有大名!”王獻之師承家父,又研習過三國書法家鍾繇和東漢書法家張芝的作品。鍾繇精於隸、楷、行書;張芝尤善草書。他的書法能兼善各家,融會貫通,自創新體,有其父之風,得鍾、張之美,筆法體勢之中最為風流,深得後人好評。他精於楷、行、草、隸諸體,楷書以《洛神賦十三行》著名,行書以《鴨頭丸帖》為最。尤善草書,在師承其父與學習張芝的基礎上,獨變自創了一種“連綿體”,如《十二月帖》一氣連貫,多字一筆草成,筆勢流暢奔放,瀟灑風流,被稱為“王獻之一筆書”。唐代著名書法家張旭、懷素的草書,即本於王獻之草書而演成狂草一體。這種對草書的變化與創新,正體現了其人格精神的神韻:疏放不拘,風流倜儻。深而論之,它蘊含著一種藝術自覺精神,即書法藝術從實用走向審美,而其背後也正是魏晉時代人的自覺。

王獻之不僅精於書法,亦善丹青。大將軍桓溫曾叫他畫幅扇麵畫,不巧墨汁誤落扇麵,眾人甚感為難。他卻靈機一動,因勢利導,揮毫潑墨,頃刻之間一頭體色斑駁、筋骨精壯的犍牛躍然紙上,神態逼真,堪稱妙筆。王獻之身出名門,性情高邁,容貌端整,言不妄發。曾與兄長王凝之、王操之一同拜望謝安。座中,二兄侃侃而談,多為瑣碎俗事,王獻之寒暄過後,端坐一邊寡言少語。三人走後,座中客問王氏兄弟優劣,謝安回答說:“小者佳。”客問:“何以知之?”答曰:“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由此推知。”謝安本人風宇條暢,誌趣高潔,亦頗為尊崇超逸之士。車騎將軍謝玄曾質問謝安:“劉真長稟性嚴厲,哪裏值得如此敬重?”答曰:“此乃未見之故,今見子敬,崇敬之情,吾尚身不能已。”王獻之俊爽的風度、橫溢的才華,很得謝安的賞識,特意提拔為長史。晉孝武帝太元(376—397年)中,太極寶殿落成,謝安欲使獻之題匾,以此作為流傳百代的珍品,然難以言之,便試探地說:“曹魏時,明帝築淩雲殿,誤先訂匾,忘題字,且無法取下,於是高懸木凳,令侍中韋誕題匾。韋誕懸立空中,提心吊膽,完工時,須發皆白。回家後,告誡子弟,不要再學這種玩命的書法。”王獻之聞言,深知謝安的用意,正色曰:“韋誕,魏之大臣,尚且遭遇此事,由此不難推知曹魏國運小長的原因了。”聽完此言,謝安以為名言,遂未強逼,心中對子敬愈加敬服。後有人問曰:“子敬可與先輩誰比?”謝安回答說:“阿敬近撮王、劉之標。”意思是王獻之集中了當世名士王濛、劉恢二人的風度。中書侍郎郗超亦推崇王獻之端莊率直的為人。範啟本性矯揉造作,絮煩多事。一次寫信給郗超說:“子敬全身幹癟無肉,縱使將皮剝光,也毫無光澤。”郗超回信說道:“俱身幹癟無肉者,何如舉體非真者?”郗超的回信既嘲諷了範啟的為人虛假,又讚美了王獻之真淳的人格。

魏晉時代頗為講究名士風度,舉止曠達,寬容平和,處變不驚,方不失名士風流。王獻之曾與其兄王徽之同處一室,忽然火起,風助火勢,迅速蔓延。王徽之匆忙逃避,連鞋都沒穿,光著腳就奔出去了,而王獻之神色安詳,鎮定自若,徐呼左右,扶持而出。世人由此評定二王神情氣度的高低。還有一次,王獻之夜間睡覺時,有小偷入室,盡盜室中物,內有一氈,先世所傳。王獻之伏臥未動,若無其事地說:“偷兒,青氈乃我家傳之物,務請留之。”群賊聞言大駭,競相逃遁。王獻之為人方正率直,純真自然,自恃清高,任性不羈,為世人所慕,但有時不免太過。一次,去謝府拜望謝安,適逢習鑿齒在座。按禮節,王獻之應與其並坐,而王獻之鄙其出身寒門,遲遲不肯入座,最後謝安隻好拉著他的手,讓他坐到了習鑿齒對麵。客人走後,謝安對謝朗說:“子敬清拔卓立,但過於傲慢、自負,足損其天然本性。”王獻之由會稽途經吳郡,聞吳地顧辟強有名園,池館林泉號稱吳中第一。他與顧辟強素不相識,然徑往其家。正遇主人大宴賓客,而王獻之旁若無人,獨自遍遊花園,指手畫腳,品評優劣。顧辟強勃然大怒,說道:“傲主人,非禮也;以貴驕人,非道也。失此二者,不足齒人,傖耳!”吳人貶稱中原人為傖,隨後便把王獻之的隨從趕出門去。王獻之獨坐轎中,等待隨從,久而未至;然後顧家仆人將其逐出門外,他神情怡然自得,不屑一顧。

孝武帝太元十五年(390年),王獻之病重,請道人主持上表文禱告。按五鬥米道教規,本人應坦白過錯。道人問及王獻之一生有何過錯,他說:“不覺有餘事,唯憶與郗家離婚。”王獻之所言郗家,指高平郗氏。當年郗曇將女兒郗道茂嫁給王獻之,後因奉詔婚配新安公主(簡文帝第三女),而與郗氏離婚。他在病危之際深感愧對郗氏,懺悔不已,後病終不愈而死。與新安公主生有一女,後立為安僖皇後。

王獻之既尚公主,又纏綿侍妾,風流韻事,世有所傳。至陳時其《桃葉歌詞》仍盛傳江南,歌曰:

桃葉複桃葉,渡江不用楫。

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

詩中采用江南情歌慣用的雙關語寫法,既寫自然之桃葉,又寫寵妾桃葉。寫出自己對桃葉的寵愛,情感委婉含蓄,聯想自然貼切。散文中名作甚少,唯有為謝安表功而上的疏文,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可稱佳作。明代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中收有《王大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