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2)(1 / 3)

德才兼備的顧愷之晉哀帝興寧二年(364年),建康的瓦官寺內,寺僧們為了修整寺院,正在募集布施。不少達官貴人紛紛捐錢捐物,以求神靈賜福,但多日以來沒有捐過超十萬錢的。一天,一位青年後生慷慨解囊,答應捐助一百萬。寺僧讓他兌現時,他卻吩咐寺僧把寺內北小殿的一麵牆壁粉刷潔白,關閉殿門,謝絕來客,整日麵對那堵牆壁苦思、揣摩、塗描。一個月後,一幅惟妙惟肖的維摩詰士像(維摩詰是佛教中信佛而沒有出家為僧的居士,又名“舍粟如來”)赫然出現在眾僧麵前。全部畫完後,他才讓寺僧將殿門打開,讓大家參觀,並且規定:第一天來參觀的人每位必須布施十萬錢以上,第二天來的要超過五萬以上,第三天來的自由布施。殿門一開,色彩鮮豔的壁畫光彩耀目,整座寺院頓時生輝。人們聞知此事,紛紛前往觀賞,整座寺院異常擁擠,有些人為了能夠一睹這罕世絕筆,不惜重金,一百萬錢的捐款很快便收足。後來大詩人杜甫遊瓦官寺時,親眼目睹了此畫,題詩讚曰:“虎頭舍粟影,神妙獨難忘。”這位作畫的青年就是我國東晉時代傑出的畫家、詩人顧愷之。

顧愷之,字長康,小字虎頭(故世稱顧虎頭),晉陵無錫(今江蘇無錫市)人,大約生於晉康帝建元二年(344年),死於晉安帝義熙元年(405年)。顧愷之出身於江南望族,父親顧悅之,官至尚書左丞。顧愷之博學多才,精於繪畫。青年時代,就已聞名於鄉裏,人稱其為“三絕”:畫絕、才絕、癡絕。

“三絕”中,顧愷之的“畫絕”最為有名,尤其擅長人物繪畫。他的人物畫善於表現人物的內在精神氣質,尤其善用眼睛來傳達人物的神韻。民間流傳著顧愷之“點精(睛)便語”的故事:有一次,某人請顧愷之畫幾幅扇麵。他拿起筆,略一思索便畫了幾幅嵇康和阮籍的肖像,畫中的阮籍容貌瑰傑,誌氣宏放;嵇康則龍章鳳姿,天質自然,形象逼真傳神,栩栩如生。主人非常高興,連聲道謝,當接過扇子仔細觀賞時才發現沒有畫眼睛,感到很奇怪,就詢問其中緣故。他回答說:“點睛便能語也。”是說不能隨便點睛,要深思熟慮,揣摩透人物的性情,才能下筆點睛。點睛之後要使人物達到欲語的效果,這樣人物才能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他為求人物的“傳神”,有時不惜改變人物的原貌,借助細節的特寫來傳神達意。西晉名士裴楷風度“神俊”,顧愷之為他畫像時,為了表現這一特點,故意在臉頰上點綴了三根毛。看畫的人感到奇怪,就問他這是什麼原因,顧愷之回答說:“裴楷俊逸爽朗,很有才識。”人們再回頭品味此像時,頓覺裴楷的“神俊”之氣全部集中在三根毛上。從此以後,人們對顧愷之的繪畫才能更加欽佩。

荊州刺史殷仲堪瞎了一隻眼睛,顧愷之要為他畫像時,他擔心畫像會難看,推托說:“我的容貌不佳,就不想麻煩你了。”顧愷之對他說:“你隻是礙於眼睛罷了,如果明顯地點出瞳子,再用飛白畫法從上麵輕輕掠過,如同一抹輕雲遮月,若隱若明,這樣不是很美嗎?”畫完後,殷仲堪細細端詳,果然如此,像畫得既傳神又美觀,殷仲堪十分滿意。顧愷之神妙的繪畫藝術在當世就已受到人們的推崇,宰相謝安曾評價說:“顧長康的畫,是自有人類以來所沒有的。”

他的繪畫藝術對後世影響深遠,《女史箴圖卷》是我國人物畫的代表作品,《洛神賦圖卷》是現存最早的山水畫,它開辟了中國“畫中有詩”的繪畫藝術風格。

顧愷之除了是一位著名的畫家外,還是一位博學多才的詩人,所以時人稱之為“才絕”。征西大將軍桓溫駐守江陵時,城樓久經戰火,破敗不堪,遂重新修複,在原來的基礎上增加了高度,並將城樓粉刷成紅色。完工後,桓溫和賓客僚屬來到漢江渡口,放眼望去,修整一新的江陵城依山傍水,高大雄偉,異常壯觀。桓溫自豪地說:“在座哪位若能說出此城的妙處,將軍我必有重賞。”顧愷之當時沉吟了一會兒,詠道:“遙望層城,丹樓如霞。”桓溫聽後連連誇讚,當即賞賜婢女二人。青年時,顧愷之就才華橫溢,雅致清高,尤其擅長用詩一樣的語言描寫所見到的景物。蘭亭之會後,顧愷之回到荊州,人們問他會稽山水如何,他脫口說道:“千岩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雲興霞蔚。”意思是那裏峰巒層疊,競相比高;溝壑縱橫,爭先奔流;茂密的草木籠罩在山野之上,就好像彩雲湧動,霞光燦爛。

顧愷之任荊州刺史殷仲堪的參軍時,一次請求回鄉省親,按規定,不該為他提供帆船,顧愷之再三懇求,殷仲堪出於無奈,方才答應,條件是不得有任何損壞。不久便升帆起航,行駛到破塚(今湖北江陵)時,江麵上狂風大作,波濤洶湧,帆船在風浪中上下顛簸,岌岌可危。眾人齊心協力總算避免了船沉人亡的結局,但船帆卻被大風吹壞了。事後,顧愷之給殷仲堪回書一封,寫道:“地名破塚,真破塚而出。行人安穩,布帆無恙。”顧愷之為了避開帆壞的事實,但又不能說謊,很機智地將“無恙”與“安穩”的位置做了顛倒,其中原因,留待殷仲堪自己猜想。

顧愷之性格既天真狡黠又樸實愚鈍,故人稱其“癡絕”。桓溫曾評價他說:“愷之體中癡黠各半,合而論之,正得平耳。”晉安帝義熙(405—418年)初年,顧愷之任散騎常侍。一次與謝瞻在月下詠詩作賦,謝瞻假意誇讚他的文才,顧愷之信以為真,興奮異常,夜已很深,卻一點倦意都沒有。謝瞻極度困乏,欲眠,便找來一人替代自己。顧愷之專心凝誌,一直到天亮,對於謝瞻的離去絲毫未覺。顧愷之為人樸實憨厚,頗講信義。有時友人故意開他玩笑,欺騙他,也從不計較。有一次,他把自己認為畫得較好的作品裝入一木櫥中,用紙將櫥口封好,交給桓玄暫且保管。桓玄打開木櫥,取出畫卷,又封好還給了他,騙他說沒有開櫥取畫。他見木櫥封紙依舊,但裏麵畫卷已失,自言自語地說:“妙畫通靈,變化而去,亦猶人之登仙。”實際上他早已心中有數,隻是毫不在意罷了。據說,顧愷之吃甘蔗也很特別,每次都從尾部吃起,再吃本部,別人感到很奇怪,他卻說這叫“漸入佳境”。

兩晉時代,陰陽五行、道教方術盛行。顧愷之也很相信方術,認為非常靈驗。一次,桓玄送給他一片柳葉,說道:“傳說這是蟬用來蔽身的柳葉,人如果用它來遮蔽自己,別人就會看不見。”顧愷之信以為真,並當場用它來遮匿自己,桓玄為了蒙騙他,便在跟前解衣小便,毫不避諱。顧愷之見此,更加深信它的靈驗,對這片柳葉愈加珍惜。

晉安帝義熙元年(405年),顧愷之任散騎常侍時,死於任上,享年六十二歲。一生所著文集二十卷、《啟蒙記》三卷,行於當世,後皆散佚。現存有《神情詩》、《觀濤賦》、《冰賦》、《虎丘山序》、《祭牙文》等各體詩文,散見於《藝文類聚》等書。

《拾遺記》中的帝王傳說

中國古代的正史,多是承帝命之作、官修的產物。雖然有良史董狐的榜樣與秉筆直書的傳統,但作者在言及本朝史事,特別是帝王事跡時,懾於帝王威勢,不得不曲婉史筆,謹慎從事。曆史上因修國史或直書而獲罪者屢見不鮮,司馬遷受宮刑的間接原因就是直書漢武帝事,所以呈現在人們麵前的古代帝紀,多是歌功頌德之作。倒是在野史與傳說中,能看到許多帝王生活中的另一側麵。東晉時前秦王嘉撰有誌怪小說《拾遺記》十九卷,其中多是帝王的傳說。

王嘉,字子年,是當時有名的方士,隴西安陽(今甘肅渭源縣)人。王嘉相貌醜陋,但才智聰明,性格詼諧滑稽,舉止不經,行跡若仙。初隱居東陽穀岩穴中,前來授業弟子達數百人,又曾在終南山隱居,弟子追隨者甚眾。前秦世祖苻堅累征不起,後秦太祖姚萇入主長安,逼迫王嘉跟隨自己。據傳王嘉料事如神,未卜先知,曾為苻堅、姚萇作讖言皆應驗,後以預言不合姚萇意被殺。作為隱士,他不交俗流不與統治者合作,具有高拔超塵的風姿;作為方士,他又迷於陰陽術數及神仙怪異之說,因此寫下了《拾遺記》。

現存《拾遺記》十卷是經梁蕭綺整理的,是雜史體的誌怪小說。前九卷記事上自庖犧,下迄後趙石虎,記敘曆代奇聞逸事、神話傳說及域外異國風俗物產,以帝王異聞傳說為主。

卷一記庖犧、神農、黃帝、少昊、高陽、高辛、堯、舜八代的傳說。書中盛讚傳說中遠古帝王,記述他們出生時的祥瑞及治世的功德。如《春皇庖犧》雲:“春皇者,庖犧之別號。所都之國,有華胥之洲。神母遊其上,有青虹繞神母,久而方滅,即覺有娠,曆十二年而生庖犧。”不僅其誕生離奇,相貌也怪奇神異:“長頭修目,龜齒而龍唇,眉有白毫,須垂委地。”特別是垂被後人的赫赫功德,“比於聖德,有逾前皇。禮儀文物,於茲始作。去巢穴之居,變茹腥之食,立禮教以導文,造幹戈以飾武,絲桑為瑟,均土為塤,禮樂於是興矣。調和八風以畫八卦,分六位以正六宗。於時未有書契,規天為圖,矩地取法,視五星之文,分晷景之度,使鬼神以致群祠,審地勢以定川嶽,始嫁娶以修人道”。

庖犧,又稱伏犧、伏羲、太昊等。伏羲自先秦以來傳說不絕,《易傳》、《莊子》、《荀子》、《禮記》等均有所涉。但先秦是把伏羲作為實有的古帝王加以描述,實是借之以追溯文明的發祥。自秦漢以後其神異色彩更濃,漢代是人首蛇身,到王嘉這裏則有龍象,除卻神異色彩,在這裏仍是對傳說中古帝王伏羲的眾多發明製作及對文化貢獻的讚美。

還有遠古其他幾個帝王的記載,如教民耒耜的炎帝神農氏;造書契、考曆紀、造舟楫等的黃帝軒轅氏;皇娥與白帝之子太白之精,在縹緲的窮桑之浦談情說愛而生的少昊;生時“手有文如龍,亦有玉圖”的高陽氏顓頊,還有高辛氏帝嚳、唐堯、虞舜等。這些傳說在博采既有傳說的基礎上,增添了更加濃厚的神話色彩和方士的讖緯符命祥瑞之說。如寫炎帝“聖德所感,無不著焉。神芝發其異色,靈苗擢其嘉穎,陸地丹蕖,駢生如蓋,香露滴瀝,下流成池”。這是寫聖德所感下的祥瑞景象,又如寫皇帝“乘雲龍而遊殊鄉絕域”,純是神仙風姿。

卷二至卷四記夏至秦事。對大禹治水、玄鳥生商、殷紂昏亂、周武王伐紂、周穆王西遊及燕昭王、秦始皇等均有記述,亦雜以神仙方術、符瑞禎祥等怪異奇遇,但對帝王的荒淫殘暴亦多有揭露,如寫秦始皇不唯好神仙,亦殘暴。《怨碑》故事說:“昔始皇為塚,斂天下瑰異,生殉工人。傾遠方奇寶於塚中,為江漢川瀆,及列山嶽之形:以沙棠沉檀為舟楫,金銀為鳧雁,以琉璃雜寶為龜魚;又於海中作玉象、鯨魚,銜火珠為星,以代膏燭,光出墓中,精靈之偉也。昔生埋工人於塚內,至被開時皆不死。工人於塚內琢石為龍鳳仙人之像,及作碑文辭讚。漢初發此塚,驗諸史傳,皆無列仙龍鳳之製,則知生埋匠人之所作也。後人更寫此碑文,而辭多怨酷之言,乃謂為‘怨碑’。”作者從真實曆史上幻化出誌怪的情節,對秦始皇陵墓的豪侈及生殉工匠的殘忍,都賦予了一種批判的態度。其他暴君夏桀、殷紂等也有所涉及。

卷五、卷六記漢事。寫了西漢劉邦佩劍來曆的神異傳說、惠帝時泥離國朝使、武帝與李夫人、成帝與趙飛燕、哀帝荒淫等故事。如《哀帝》雲:“哀帝尚淫奢,多進諂佞。幸愛之臣,競以妝飾妖麗,巧言取容。董賢以霧綃單衣,飄若蟬翼。帝入宴息之房,命筵卿(筵應為聖,聖卿,賢字)易輕衣小袖,不用奢帶修裙,故使宛轉便易也。宮人皆效其斷袖。又日,割袖恐驚其眠。”故事中寫了一個荒淫奢侈的昏君,因喜好男色,致使宮廷內外淫風熾烈。哀帝在曆史上是有名的昏君,政權在這樣的君王手中能維持下去是不可想象的,所以沒過幾年就被王莽奪去了政權。

靈帝也是個荒淫無恥的帝王。靈帝中平三年(181年),遊於西園,起裸遊館千間。選宮人玉色體輕者乘舟,使舟覆沒,視宮人玉色。又“宮人年二七以上,三六以下,皆靚妝,解其上衣,唯著內服,或共裸浴”。帝王荒淫到如此的程度,漢代政權已是風雨飄搖了。

卷七、卷八記三國事。記文帝曹丕所愛美人靈芸,被征入宮時淚凝如血,文帝迎接極盡豪華排場。寫盡了帝王的驕奢淫逸與美人的悲淚。寫吳主孫權也是好色之徒,蜀主劉備亦惑於淫寵之玩。

卷九記晉及石趙事。中記石虎起樓台棟宇極盡豪華,絲竹之樂,夜以繼日。又為“清嬉浴室”與宮人解服宴戲其中,浴室水流出謂“溫香渠”。

《拾遺記》雖多涉神仙方術、符命祥瑞等怪誕不經的內容,體現了方士的創作特點,但其中也保存了一些優美的神話,記載了一些曆史人物鮮見的異聞趣事及殊方異物、風俗物產。尤其是大量記載了帝王異聞傳說,這在六朝誌怪小說中是獨一無二的。況且雖是小說家的“虛詞”敷衍,然褒貶之中仍微見史家的目光。其對遠古帝王多是理想化的肯定,自夏以後則貶多於褒,對帝王的豪華奢侈生活、荒淫無恥的行徑、凶殘醜惡的本質,在主觀和客觀上給予了暴露,尤其對在曆史上聲名狼藉的帝王更是如此。即使是名聲較佳的帝王,或許以一種客觀的甚至是欣賞的態度去描寫其豪華的生活,也具有客觀暴露的效果,更何況時而雜以鮮為人知的醜行。通過遠古帝王與後世帝王的對照,作者隱士的社會觀與曆史觀便卓然可見了。清末譚獻評曰:“今三複乃見作者之用心。奢虐之朝,陽九之運,述往事以譏切時王,所謂陳古以刺今也。篇中忠諫之詞,興亡之跡,三致意焉。”可謂深見其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