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流落在塵埃中的女子(1)(1 / 3)

曆盡坎坷的才女蔡琰

蔡琰,字文姬,陳留圉縣人,也就是現在河南杞縣南的圉鎮人。她大約生於東漢靈帝熹平年間,是東漢著名學者蔡邕的女兒,博學多才,精通音律。她和河東衛仲道結婚,丈夫死後,因為無子而回到娘家寡居。東漢末年天下大亂,她被胡兵所擄身陷南匈奴十二年,和胡人結婚,生了兩個孩子。曹操和蔡邕是好朋友,聽到她在南匈奴的消息後,就派使者用金璧把她贖回,後與陳留董祀結婚。

她的作品據《隋書·經籍誌》著錄有一卷。現在題為蔡琰所作的隻有詩三首:《悲憤詩》兩首,一為五言體,一為楚辭體。另有《胡笳十八拍》一首,相傳也是她所作,但不少研究者認為是後人的偽作。

悲憤詩最早見於《後漢書·董祀妻傳》。這首詩即是她由胡地回到中國後,抒發其身世的悲憤而作的。

本詩是第一章。全詩可分為三段,先讓我們欣賞第一段:

漢季失權柄,董卓亂天常。

誌欲圖篡弑,先害諸賢良。

逼迫遷舊邦,擁主以自強。

海內興義師,欲共討不祥。

卓眾來東下,金甲耀日光。

平土人脆弱,來兵皆胡羌。

獵野圍城邑,所向悉破亡。

斬截無孑遺,屍骸相撐拒。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

長驅西入關,迥路險且阻。

還顧邈冥冥,肝脾為爛腐。

所略有萬計,不得令屯聚。

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語。

失意幾微間,輒言斃降虜,

要當以亭刃,我曹不活汝。

豈敢惜性命,不堪其詈罵。

或便加棰杖,毒痛參並下。

旦則號泣行,夜則悲吟坐。

欲死不能得,欲生無一可。

彼蒼者何辜,乃遭此厄禍?

這一段寫董卓之亂和自己被董卓之兵所擄後的悲痛遭遇,可分為兩個層次。從開頭到“欲共討不祥”八句,寫董卓之亂,是第一層。董卓之亂是東漢末年的大事件,也是作者一生悲慘遭遇的根源,所以,詩篇從這裏寫起。漢季,是漢末的意思。失權柄,指皇帝失去統治力量。天常,天之常道,指君臣上下正常的封建關係。頭兩句意思是說東漢末年,桓帝、靈帝“親小人,遠賢臣”,失去了統治天下的權力,軍閥董卓乘機作亂。“誌欲圖篡弑,先害諸賢良。逼迫遷舊邦,擁主以自強。”這四句概括地寫出了董卓的罪行。篡弑,即篡權殺君。賢良,指先後被董卓殺害的丁原、周珌等賢臣。舊邦,指西漢的首都長安。“擁主以自強”,指擁立漢獻帝,用挾持皇帝來加強自己的權勢。這四句包含了這樣一段曆史事實:中平六年四月,漢靈帝劉宏死,隻有十四歲的少帝劉辯繼位,被宦官所挾持。董卓以討宦官為名,帶兵進了首都洛陽。他廢少帝,立獻帝,毒死何太後和少帝,接著又強迫朝廷君臣遷都長安,伍瓊、周珌反對遷都,遭到殺害,他還放火燒毀洛陽。於是,關東將領聯合起來,推袁紹為盟主,起兵討伐董卓,這就是詩中所說的:“海內興義師,欲共討不祥。”不祥,就是指的董卓。從此形成了軍閥混戰、國家分裂的局麵。從“卓眾來東下”到“乃遭此厄禍”,是第二層,詳細寫自己被董軍所擄後的悲慘遭遇。“卓眾來東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來兵皆胡羌。獵野圍城邑,所向悉破亡。斬截無孑遺,屍骸相撐拒。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長驅西入關,迥路險且阻。還顧邈冥冥,肝脾為爛腐。”這裏寫的是董卓的軍隊,在關東攻城略地,大肆殺掠,然後押著被擄的婦女“長驅西入關”的情景。漢獻帝初平元年二月,董軍從洛陽出發,到達陽城,也就是現在河南登封縣東南的告成鎮。當地的人民正逢“社日”,聚集在一起祭祀土神,遭到了董軍的屠殺。他們用車拉著搶來的婦女、財物,把人頭拴在車轅上,唱著喊著回到洛陽。初平三年正月,董軍又曾到陳留郡,也就是今河南開封市東南一帶殺掠。蔡文姬流離,大概就在這時。詩中的“平土”,指關東陳留一帶平原地區。胡羌,指董卓軍中的羌族和胡族士兵。獵野,是指對農村的殺掠。“屍骸相撐拒”,是形容屍體很多,互相支撐著。“長驅西入關”,是指董軍部下殺掠後,又西入位於現在河南新安縣東北的函穀關,回到關中。“還顧邈冥冥”兩句,是說蔡文姬回望家鄉,邈遠而迷茫不清,不禁痛徹肝肺。接著,“所掠有萬計,不得令屯聚。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語。失意幾微間,輒言斃降虜,要當以亭刃,我曹不活汝。豈敢惜性命,不堪其詈罵。或便加棰杖,毒痛參並下。旦則號泣行,夜則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無一可”。十六句進一步寫了被董軍擄掠的婦女,在西行入關的途中,所過的非人生活的情景。大意是說:被擄掠的婦女有上萬之多,都被分散看管,不許聚集在一起。一起被抓來的親人,想說話也不敢說。如果董軍稍感不滿,便開口罵道:“殺死你們這些俘虜!應當讓你們挨刀子,我們不讓你們活下去!”他們動不動就毒罵毒打,婦女們不堪這樣的非人對待,終日哭泣,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成,隻能對天哭訴:老天啊,我們有什麼罪過,為什麼要遭受這樣的災難?範文瀾在《中國通史簡編》修訂本中說:“董卓是涼州的下層豪強,他的部屬都是些地方土霸和羌族胡族的豪酋。董卓為首的一群極端凶惡的豺虎盜賊是最野蠻的破壞者。”詩作者通過大段敘述,描繪了一幅活地獄的圖景,正是對這一群極端凶惡的豺虎盜賊的罪惡的深刻揭露。“彼蒼者何辜,乃遭此厄禍?”抒發了無數被擄婦女極其悲憤的心情。

下麵讓我們欣賞詩的第二段:

邊荒與華異,人俗少義理。

處所多霜雪,胡風春夏起。

翩翩吹我衣,肅肅入我耳。

感時念父母,哀歎無終已。

有客從外來,聞之常歡喜。

迎問其消息,輒複非鄉裏。

邂逅徼時願,骨肉夾迎己。

己得自解免,當複棄兒子。

天屬綴人心,念別無會期,

存亡永乖隔,不忍與之辭。

兒前抱我頸,問母欲何之?

人言母當去,豈複有還時?

阿母常仁惻,今何更不慈?

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顧思?

見此崩五內,恍惚生狂癡。

號泣手撫摩,當發複回疑。

兼有同時輩,相送告離別。

慕我獨得歸,哀叫聲摧裂。

馬為立踟躕,車為不轉轍。

觀者皆歔欷,行路亦嗚咽。

這一段,描寫作者在胡地的生活和被贖歸漢時的情景。可分為兩層:第一層,從“邊荒與華異”到“輒複非鄉裏”,寫自己在南匈奴的孤苦生活。邊荒,指南匈奴。這個邊遠地方和中原地區不一樣,就人情風俗來說,這裏“少義理”,受到民族歧視和壓迫。就自然環境來講,一年裏多半時間霜雪遍地,從春到夏都刮著北風,吹得我的衣裳翩翩飛舞,颼颼的風聲在耳邊響個不停。這樣的環境裏本來就過得不習慣,何況所受的屈辱更是一言難盡呢!逢年過節,特別想家,慈祥的父母,幾上的琴書,枝頭的桃花,窗外的鶯啼,再也看不到了,聽不到了。而今隻有“哀歎無終已”。“有客從外來,聞之常歡喜”,趕快迎上前去探問親人的消息,但客人往往又不是自己的同鄉同裏。一次次的希望總是變成失望。第二層,從“邂逅徼時願”到“行路亦嗚咽”,寫被贖歸時別子之痛。邂逅,是意外相遇的意思。徼時願,僥幸地實現了平時的願望。“骨肉來迎己”,指曹操派使者周近到南匈奴贖蔡琰歸漢的事。兩句大意是說:出乎意料之外,親人來接自己回漢了,這自然是喜之不盡的事,自己得以解脫羈留異域的悲痛了。但要拋棄孩子們獨自南歸,痛苦又來了。因為母子之間具有深厚的感情,想到一別就永無會麵之期,從此生死隔絕,就不忍和他們分別了。這裏首先揭示了歸漢與留胡之間的思想矛盾和心理活動。接著,描寫孩子們苦苦相留的戀母之情:“兒前抱我頸,問母欲何之?人言母當去,豈複有還時?阿母常仁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顧思?”首先問母親要往哪裏去?從地點的遠近來判斷有沒有回來的可能。其次問母親要歸漢,難道還能回來?聽旁人說母親一去,必定是回不來了。第三句問母親平時那樣仁慈,現在為什麼反常,不愛兒子了?如果還愛兒子,這一去不複還的行為就很難解釋。第四問母親為什麼不好好想一想兒子還沒有成人?這是阿母“更不慈”的進一步的說明,一連串提出四個問題,層層深入,使歸漢和愛子的思想鬥爭,推進到更激烈的程度。此情此景,作為一個慈母,如何能不五髒崩裂,恍恍惚惚,如狂如癡?所以對著孩子,她隻能“號泣手撫摩,當發複回疑”。這時被擄的婦女們也前來送行,她們羨慕文姬獨得歸漢,想起自己永遠不得還鄉,觸景傷情,哀號之聲令人心碎。母子抱頭痛哭,難友們相對痛哭,這一片淒慘的哭聲,似乎感動得馬也停步不走了,車輪也停止了轉動,旁觀的人、過路的人,也個個為之抽噎、哭泣!這些側麵的描寫,構成了文姬歸漢時感人肺腑的畫麵。下麵請欣賞第三段:

去去割情戀,遄征日遐邁。

悠悠三千裏,何時複交會?

念我出腹子,胸臆為摧敗。

既至家人盡,又複無中外。

城郭為山林,庭宇生荊艾。

白骨不知誰,縱橫莫覆蓋。

出門無人聲,豺狼號且吠。

煢煢對孤影,怛吒糜肝肺。

登高遠眺望,魂神忽飛逝。

奄若壽命盡,旁人相寬大。

為複強視息,雖生何聊賴?

托命於新人,竭心自勖勵。

流離成鄙賤,常恐複捐廢。

人生幾何時,懷憂終年歲!

這一段描寫作者在回家的路途和到家後的情景,可以分為三層。第一層,從“去去割情戀”到“胸臆為摧敗”,寫歸途中仍然思念孩子,悲痛不止。在離別時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以後,最終還是割斷了母子依戀之情,走上歸漢的路程。遄征,是飛快地趕路的意思。日遐邁,一天天走遠了。但是一路上又怎能不想念兒子呢?一想起從此遠隔三千裏,母子無從見麵,文姬不禁“胸臆為摧敗”。第二層,從“既至家人盡”到“雖生何聊賴”,寫回鄉後看到家破人亡的情景。作者在南匈奴住了十二年,渴望著回到家鄉和親人團聚,想象著見麵時激動人心的場麵,但回到家鄉後,美好的願望全部破滅了!不僅“家人盡”而且“無中外”。所謂中外,就是中表兄弟。中,指舅父的子女,為內兄弟;外,指姑母的子女,為外兄弟。這裏無中外,泛指一切親戚都沒有了。在作者的眼前是一幅戰亂之後家園殘破的圖畫:城市化為山林,院落裏長滿荊棘蒿草。遍地白骨縱橫。四處聽不到人聲,有的隻是豺狼奔竄嗥叫。孤零零一個人對著自己的身影,活著有什麼意思呢?難以忍受的悲痛又在折磨著她了,她怛吒驚呼,她肝肺痛爛!文姬登高遠眺,是憑吊殘破的故園?還是想念遠方的孩子?神魂恍惚,連自己也難以說清楚啊,奄奄一息,就像生命已經結束。盡管周圍的人一再相勸,要放寬心,自己勉強睜開了眼,喘過一口氣,活下來了,但是,“雖生何聊賴”!生活還有什麼依靠和樂趣呢?第三層,從“托命於新人”到結尾,寫與董祀結婚後的矛盾心情。“托命於新人”,指重嫁董祀。自勖厲,是自勉自勵。捐廢,指受遺棄。重新結婚了,雖然想勉強生活下去,但自己已經“流離成鄙賤”,所以,常恐再受遺棄。舊的痛苦沒完,新的痛苦又襲來了,使她發出了“人生幾何時,懷憂終年歲”的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