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風霜相逼(2 / 2)

接著便是長久的沉默。

沉容的坦白像是一道天河,將太子和自己隔開,兩人在各自的地界裏明星閃爍,心中各種滋味摻雜,卻終究無所交集。沉容卻在這樣的安靜中悄悄鬆了口氣,她此刻最害怕的,便是慕容恪的話語。

慕容恪淡淡睜著眸子看著她——沉容雖是刻意回避他的目光,但並沒有羞澀、也沒有畏懼,眼光浮蕩在半空中,如此漫不經心的無辜表情,竟然蔓生出一種別樣的風情,這種風情與美貌無關、與愛欲無關,是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淡漠感,冰冷又炙熱,倒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任是無情也動人,也不過如此。

“也不是不可以。”他笑。

沉容以為自己聽錯了,呆愣愣望著他。

慕容恪頷首笑道:“但是孤不喜歡無用之人,孤這宮中的婢子已經夠多,把你加進來,總得給孤一個理由。”

沉容會意一笑,問道:“殿下想要什麼理由?”

慕容恪用手托腮想了想,笑道:“就考驗你是否沉得住氣,耐得住性子。”又伸個懶腰繼續道:“沒有被打磨過的玉石也稱不上是什麼好玉石,你知道玉石最珍貴之處在於何麼?”

沉容點頭微笑,“其狀圓潤卻不流於臃腫,其光柔和而不流於黯淡。”

“不錯。”慕容恪讚許道。

“那殿下想要怎麼考驗奴婢?”

屋內未設熏香,慕容恪隱隱聞見她身上的蘭草香氣,靜謐悠然,仿佛佳人從空穀而來,采秋蘭、捧蘼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這樣美的詩句,他以前從未想過會與現世中的哪個女子聯係起來——畢竟那詩中的美人實在沾染不得這塵世的醃臢之氣,然而他此刻竟真心覺得——用在這個女子身上,倒也沒有什麼不合適的。慕容恪自嘲般一笑,隨即眸色轉冷,臉上的笑意也漸漸退了下去,顯出幾絲疲態來。他合上眼,手指揉按著太陽,靜默了半晌方才睜開眼,用十分冷淡的語氣道:“你可知罪?”

沉容一愣,許久沒有反應過來,猶豫著跪了下去,慕容恪也沒有攔她。她咬了咬牙,道:“奴婢不知。”

慕容恪一聲冷哼,也沒有要強迫她認罪的樣子,隻道:“孤罰你兩個月的月例銀子,你自個兒再去王誌那裏領三板子。”

沉容完全不知他是何意,心中雖不忿,但無奈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她除了聽命,還有什麼辦法?於是沉容收斂心神,平靜的說了一聲“是。”

慕容恪不再多言,下榻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負手徑直朝內殿走去,未曾再看地上的沉容一眼,隻吩咐道:“把王誌叫來,你可以下去了。”

那龍涎香氣再次向沉容浮蕩而來,在這清雅秀致的殿中顯得太過莊重華貴,本是極珍貴極沉靜的香氣,卻因為不相宜而失卻了其原本的況味。沉容蹙緊了眉頭,向慕容恪離去的方向行禮,待他轉入內室,沉容方才慢慢站起身子,無聲無息的將殿內的物什打量一遍——雖說無金銀俗氣之物,但到底是皇家院宇,用料豪奢。就譬如慕容恪剛剛倚著的那張案幾,小葉紫檀所製,配以宮中能工巧匠的雕琢,鏤花繁複,叩之清脆有如環佩相擊之聲,隻小小一件便價值千金。再如一旁所設的山水墨畫屏風,不知有多少繡娘熬紅了眼睛才繡出來這麼一副,再鑲上各樣玉石瑪瑙,清貴之氣充盈其間。

所謂富貴閑人,終究還是以富貴為首,閑人在後。

沉容目光沉沉,一步步走出崇文館,去尋總管王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