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亂世(二)(1 / 2)

夜愈發深了,雪還在下,紅梅映雪,有種別樣的風雅。紅梅的花瓣盡情舒展著,一點沒有瑟縮之態,即便雪是冰冷的,風是刺骨的,它的顏色那樣豔麗,豔麗、卻又不顯得庸俗,反而使人有種望而生畏的尊崇感。昂揚的立在枝頭,不時顫動兩下,花心已經被雪湮沒,紅的白的,香氣氤氳。

沉容抱著甕,兩手凍得打顫,一深一淺的在深雪覆蓋的泥土上走著——泥土很硬,可是雪又是疏鬆的,一腳慢悠悠的陷下去,突然就頓住,腳下是被踩實的雪,再往下就是硬硬的土地。然後繼續向前,就留下了一溜兒的腳印子,慕容恪在她身邊打著傘,走的一樣艱難,於是就有了兩對腳印。

他們剛剛采完雪,要去找個地方把甕給埋起來。

沉容回首看了一眼他們的腳印,忍不住笑了出來,對慕容恪道:“白茫茫的大地,倒給我們給破壞掉了。”

“我們?”慕容恪壞笑,“怎麼就是我們了?孤記得某人以前可不是這樣說的。”

沉容紅了臉,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原本在黑暗中不分明的臉蛋卻在雪光的映照下分外清楚,一對眸子靈動的像是深林裏的小鹿,“奴婢說錯話了,殿下這樣尊貴的人,怎麼能和奴婢稱‘我們’呢?”

慕容恪無話可說,狠命回瞪她一眼,兩人目光相觸,卻都又笑了,於是就此冰釋。

一陣風吹過來,雪劈裏啪啦的打在傘上,還有不少直接向他們撲來,一朵雪花鑽進了沉容的脖頸裏,凍的她一哆嗦,閉了閉眼睛籲氣道:“好冷!”

慕容恪微微把傘往前擋,笑道:“好點沒有?”

沉容點點頭,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夜晚寧靜的沒有一絲聲響,唯有雪花簌簌墜落的聲音,隻有極專注才能聽得見。一株株梅花不斷後退,其實是他們自己在向前走,就這樣在花間穿梭,一柄油紙傘、一對盈盈璧人。

兩人一直走到了梅林的深處,慕容恪用花鋤把雪撥到一邊,然後一下下的砸在泥土上,砸出了一個兩尺深的坑,然後從沉容手上接過青甕,埋了進去,把土蓋嚴實。花鋤被丟在一邊,長籲一口氣,回頭對沉容笑道:“孤想起來了那日——你在埋書。”

沉容去牽他的手,他的手那樣冷,她的手也不暖和,可是就這麼握在一起,卻沒頭沒腦的生出了暖意,沉容微微一笑,道:“是呢,那天還不像這樣冷。”

“孤其實是明白的。”慕容恪在她耳邊低聲道。

沉容不解,“明白什麼?”

“你那天去埋書,其實是為了引起孤的注意。”

沉容愣了一愣,她知道是騙不過慕容恪的,於是低頭一笑,“是呀,奴婢做到了。”

“孤一眼就看出來了,但你知不知道,孤為什麼還是讓你回來?”慕容恪望著她,點漆般的眸子被雪映的明亮。

“因為殿下喜歡聰明的女人,如果奴婢是哭著去求殿下,殿下隻會厭煩,但若是像這樣耍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手段,殿下卻會覺得有趣。”沉容歪了歪腦袋,一副俏皮樣。

慕容恪定定看了她半晌,然後忽然一笑,道:“你倒是坦白。”

“是麼?這也不是什麼值得隱瞞的事情,奴婢有這樣的野心,早在一開始就告訴殿下了,現在若是去裝清高,反而會顯得虛偽。”

“你有什麼野心?”慕容恪揚了揚唇,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命她抬頭看著他,“孤想知道。”

沉容毫不避諱的迎上去,臉上的笑容像一朵緩慢綻放的花,由微微的含苞到最後的盛放,豔麗的叫人心神馳蕩。“殿下忘記了?奴婢說過,奴婢想要陪伴在殿下身邊,如今這一心願已經達成,這便是奴婢的野心。”

慕容恪卻覺得我她的笑容刺目,微微蹙了蹙眉頭,卻依舊不肯放開手,湊到她耳邊輕輕囁嚅道:“孤不信。”

沉容點點頭,笑道:“那便隨殿下的意思吧。”

慕容恪揉了揉她的頭,指尖從發絲間滑下,竟然順暢的沒有一絲絲阻礙,最後停在了她的腰際,沉容細柳般的腰肢在他的手下顯得那麼不盈一握,明明是這樣柔弱的一個女人,性子又為什麼這樣倔強?慕容恪忍不住在心裏歎了口氣,眼中的光似乎也熄滅了,臉上又重新浮現出溫柔的表情,他把傘拿過來,雪明明是一樣輕如羽毛的東西,可是堆在傘麵上,其實也會顯得沉重的。

他突然覺得有些悲戚——若沉容是雪,原本輕盈自由的一樣東西,不斷的下墜下墜,一旦接觸到了什麼東西,就再也飛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