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如此,兒臣但憑父皇責罰。”他眸光冷峻,眼底望不見的深處卻隱隱透著些許哂意,還有,自得。
他不是堅信沈鴻軒可以贏,隻是他骨子裏沸騰的血液告訴他,必須賭。
皇帝看他的眼神陡然一暗,神情有些難以捉摸,良久,方才移開目光從容道:“那便即刻喚沈鴻軒來,你正好與朕一同見見他。”說罷遞了個眼色給高演,後者悄然走了出去。
“外麵還有人在等朕,你先出去,等沈鴻軒到了,你與他一塊兒進來。”皇帝翻動奏折,目光已不在慕容恪的身上停留,聲音亦甚冷淡。
“是。”
慕容恪領命出了政事閣,迎麵撞上楊正清,慕容恪早猜到是他,並不驚訝,可那楊正清也沒有半點訝異之色,想來是料定了慕容恪會來這一趟,怕皇帝心意轉圜,所以連避嫌也不懂得了。
兩人虛笑著寒暄一番,言語中並未談及滄州之事,隨後楊正清進殿,慕容恪負手外去。初夏時節的天空總是格外的澄淨碧藍,樹木的綠意也是恰恰好,既不像春天那般單弱,也不似盛夏那樣濃重,微風拂麵,夾帶著一股子熱氣——在皇宮裏,連風都是斷斷續續不能長久的,就像是被一道道宮牆切開,大部分已經隔絕在外,少數闖進來的,也隻剩下了一點點皮毛。
慕容恪眯起眼睛望了望政事閣的牌匾,無意識的勾了勾唇。
這便是皇權。
他正提步要走,忽聞身後有人小聲喚住了他,回頭一看,正是高演。慕容恪笑了笑,向來人拱手道:“高公公。”
高演從皇上十歲起便照顧其起居,如今皇上已年過四旬,他亦年老,是個五十多歲的老人了,亦是皇上最親近之人,宮中無論大小官員還是公主皇子,見到他,多多少少都要降些身段,給他麵子。
“殿下要去哪裏呀?”高演慈眉善目,向慕容恪還禮道。
慕容恪微笑頷首,道:“隨便往宮中轉轉,等沈大夫來。公公怎麼出來了?不在裏麵伴駕?”
“老奴很久沒跟殿下好好說過話兒了,便想著出來和殿下嘮叨幾句,殿下不介意吧?”
慕容恪心中狐疑,這個高演與自己一向也沒有深交,突然要跟他套近乎又是為了什麼?想不明白幹脆就不去想,笑應道:“公公客氣了。”
兩人緩緩踱到宮牆下麵——為防皇帝傳喚,高演不宜走的太遠。高演望著慕容恪的臉,倏忽一歎,那聲音裏盡是老人特有的蒼老況味,小聲道:“這些年,真是苦了殿下了。”
慕容恪揣度不出他話語間到底何意,便不答話。
“自殷將軍一去,已有八年,不對,是九年,殿下也就沉寂了這麼些年,若不是今朝殿下向皇上奮力奏稟,老奴當真以為殿下已經磨平棱角,心如止水。”
慕容恪默默聽著,臉上一絲表情也不露,平靜道:“公公與孤說這些做什麼?”
高演望著他的目光垂下來,緩緩的搖了搖頭,“殿下理應對老奴有防備之心,不過老奴也要為自己爭辯一句——老奴心中從未忘懷過殿下,亦從未忘懷過端麗皇後。殿下是陛下的第一個皇子,可以說,老奴是看著殿下長大的,當初陛下有多歡喜,老奴心中便有多歡喜。後來時遇變遷,老奴也不方便再與殿下來往,一是怕皇上猜忌,二是以為殿下心中已無壯誌,如此,倒也平平安安過了九年。”
太子之母越皇後,於清平三年薨,諡號端麗。
慕容恪麵容依舊平靜,他本就不是一個容易信任別人的人,因此,無論高演把話說的多麼動人婉轉,他都不會輕易卸防。
“公公不妨直說。”
高演一笑點點頭,道:“老奴很高興見到殿下重新參與政事。隻是殿下如此冒險,不知是已經有了十成把握,還是僅僅在放手一搏?不過無論如何,老奴都替天下人感激殿下,滄州若失陷,則天下難安,韓碩就算再有才能,也不可能在滄州遊刃有餘,老奴雖耳聾目盲,這一點,也還看得明白。”
慕容恪這才露出了一絲笑意,道:“既然公公也如此認為,那就不妨在父皇耳邊提點提點。”
“那是自然。不過老奴也要提醒殿下一句,凡事小心為上,切莫太張揚,老奴能幫襯的,自然也會幫襯。殿下心中要明白,今日一舉,往後便難安閑了,朝中文臣的眼睛也都會盯著殿下,稍有不慎便會重跌穀底,忍辱負重,殿下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