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電話裏傳來的是徐徐的聲音。徐徐很少向家裏打電話,隻在大賽之前為了設計稿的事找過她幾次。徐徐關心地向她詢問比賽的事。一想到比賽的事,她的心就陣陣做痛,像被繡花針一針一針地刺破,從裏向外流淌著鮮紅鮮紅的血。
並不意外的是,徐徐在電話的結尾終於談到小蠻和明勳的事。就像是給一鍋正翻滾的青菜湯中加了一勺辣椒醬,一下就使徐徐的關切電話變了味道。小蠻對她提起這個話題的隱藏意義再清楚不過,她甚至帶了少許氣憤的情緒說,她和天驕正式交往了。
徐徐的口氣依然沒變,好像天驕和小蠻的事情與她毫無關係。就在她掛斷電話的那一瞬,她還口口聲聲地表示她對小蠻和天驕的衷心祝福。
就在小蠻暗自嘀咕徐徐電話的來意時,電話鈴聲再一次劃破了夜空的寧靜。
她還有話沒講完嘛?小蠻想。她的手再一次伸向電話機。都來吧,有什麼刻薄、什麼嘲諷、什麼打擊、什麼閃電,都一起來吧。反正這已不是一個什麼安靜的夜晚了。
“是我,小蠻。我是明勳!”
在小蠻“喂”了一聲後,聽筒裏回蕩的是他的聲音。有些瑟縮,有些熾熱,還有些憂傷的味道。小蠻一時愣在那裏。手中捏著的話筒像是盛開在半夜的煙花一樣,閃耀著琢磨不定的光芒。
“小蠻,我喜歡你!”
明勳在說出這一句話時,語速非常快,他已分不清他說這話是為了讓小蠻重新投入他已決定懲罰她的圈套,還是出自於真心。
“在比賽的事上,如果你認為我有錯,那我向你道歉。我需要辯解的是,就算有錯也是因為我喜歡你太狂熱了而犯下的錯。不過,無論怎樣,我都向你賠禮,請你原諒我。好嗎,小蠻?我現在……在樓下!”
“你走,你走!我不想聽你說話!”
停止了話音的小蠻用牙齒緊緊地咬住下唇。
“好。就算你不肯原諒我,那你出於對一個踏著大雪來找你的人的禮貌也要目送我離去吧。如果你肯在窗邊看著我離去,我現在就走。”
明勳的嗓音變得低啞,他常有的那種飛揚跋扈早已不見。
小蠻吃了一驚,下雪了嘛?怪不得有點冷。她躺在床上竟毫無察覺。
她帶了一份好奇心——她自認為她是帶著對下雪的好奇心,下了地。在快衝到窗戶邊時,她耳邊衣袂的飄動之聲提醒了她,她隻是穿了一件單薄的睡衣。女孩子怎麼可以讓男人看到穿睡衣的模樣?她猶豫著想找一件厚一點的衣服披上。但一想到隔了窗戶,他又在樓下,視線不可能穿越這近百米的距離,所以,又坦然地站到窗邊。
小蠻的臥室掛了一個淡粉色的窗簾,白天陽光充足時,樓下向上望到的窗簾多半是白色的,而到夜間,暈黃的路燈一經照耀,淡粉的窗簾總會變幻成深粉色,偶爾還帶了一點點鵝黃和一點點桔紅。
小蠻將窗簾盡量以緩緩的速度向兩旁拉開,她的眼睛已經看到外麵的世界。
以及皚皚的地麵,皚皚的樹枝。皚皚的車頂。皚皚的屋頂。皚皚的各種沿框,已經皚皚的他。
他雙腿微微叉開,以一個看上去極為堅定的姿勢站立著。他的頭向後微仰,眼光正好投射到她所站的窗簾處。窗外的雪依然紛飛,他的眼眸竟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樣,發著一閃一閃的、能照射到人心底的光芒。
不管怎麼說,這個人都傷害了自己!小蠻想。想想自己白白受了“五重罪”——“上班最早、下班最遲、加班最多、休息最少、心血最大”,本該取得的成績都毀在了他的肆意妄為之上。她努力使自己將這些時光浪費的所有心血都與樓下的這個白色男人緊密聯係在一起,不去看他的眼睛,不去觀望他腳下的雪。
是他說的——如果她肯到窗邊看他離去,他馬上就走。小蠻向樓下揮了揮手,以助樓下的白影能夠清楚地看到窗邊的她。
過了很久,小蠻才睜開她緊閉的雙眼。她無法不將眼睛閉上,任誰也無法親眼看著一個口口聲聲說著喜歡自己的人在積雪的深夜憂傷地離去。那樣,憂傷的將不止一個人啊!
還以為他的影子會像不斷落下去的雪花一樣被白色掩埋,若不是這樣想,小蠻也不會睜開眼睛。所以,當她將眼睛掃向皚皚雪白的地麵時,不禁愣住。
明勳並沒有離開多遠。從一溜筆直的腳印看去,他並沒有食言,並沒有對著她的窗戶遊遊衍衍,而是連一忽的停頓都沒有。
雪依然下著,他的身影間或被簇簇的雪片夾雜進來。
明勳邁著看似艱難的步子,在可以感受得到的厚雪中緩慢地移動。他沒有回頭眷顧,對這一點,小蠻的內心還萌生出幾許嬌嗔。明勳的頭顱像是受了地心吸引力的牽引,有些向下沉去,讓人不得不理解為他正在專心致誌地看著前路。
小蠻的手不自覺地去觸摸窗戶的插銷,雖然她明知道即使推開窗戶,也不可以在這靜無一籟的深更半夜大聲喊叫,再退一步,即使大聲喊叫了,隔著雪花、隔著高空與地麵的距離、隔著此地與彼地的距離,他也未必能夠聽到。
但是,她還是將窗戶打開了。她本意是將窗戶先開個小縫,再由小縫延而大敞,可是,一陣突來的強風將她的計劃徹底打碎。這陣風來得太突然了,以至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直直地撞到她的胸口,她甚至向後麵趔趄了一下。
風,來得太凶猛了。帶進來的不止是風本身,風在這一點上從來都是毫不吝嗇。和風一起襲進癡呆了的小蠻的雙眼和渾身的還有打著旋風的雪片。
小蠻的眼睛感到有點刺痛,她分不清這感覺是來自風還是那幾片不小心被闔在眼內的雪花,總之,她有種想流淚的衝動。
風還在繼續從小蠻大敞的窗戶中湧進,屋內到處回響著風的鳴奏。小蠻努力睜開眼睛,這之中還強忍了要奔騰出來的水浪,她想使自己鎮定,鎮定到可以像白天拒絕明勳時一模一樣。
外麵的世界除了風與雪外,活動著的隻有白色的不斷向前移動的他和他遺留下的腳印。小蠻一向以自己目力極佳為傲,開窗後的她,自信在明勳遺留下的兩行現在看起來實在算不上筆直的腳印中有些古怪。但是,究竟古怪出自哪裏,她決定她要再極目遠眺,眺向與她窗戶成垂直線條的那組腳印,看個清楚。
風這時又打了她一下,同時向她出手的還有雪。小蠻感到徹骨的寒冷。
這是秋天、北京的秋天嗎?她沒有移動身形,確切地說,她此時已無法移動身形了。像是有巨大的魔力將她釘死在原地,她的身體已暫時失去了控製。
的確,風與雪的出現向來都是以攜帶著寒冷這道大餐出名,但是,小蠻此時的定形與風、與雪、與寒冷絕對無關。因為她看到了一組字,一組中國字,來自兩個腳印的、組合成一句對她來講絕對震撼的句子——
愛你 小蠻
這句子到底有多長?這組字到底寫了多少遍,在這風撫過、雪吻過、寒冷清洗過的蒼茫大地之上?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無數……?
明勳!你好傻!
你怎麼可以這樣傻?
在這樣呼嘯的風中、這樣的雪地、這樣的深夜、以這樣的方式?
你以前的瀟灑、你以前的無所謂、你以前的自負……都到哪去了?
到哪裏去了?
你好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