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雪,古琴(1 / 3)

大寒夜。大秦上郡。風雪交加。

風悲鳴著將鎮上最粗的大樹連根拔起,隨意地丟進了鎮邊寬廣的湖中,好像在發泄著無盡的怒氣。

它能摧毀大樹,它能毀壞房屋,它能卷走大部分沒有植根大地的東西。

但它仍舊是無力的。

當它累了的時候,停下的時候,它就消失了,死去了。雖然它造成的改變仍證實著它曾經存在,但即使是被它卷上九天的塵埃,也會有落定的一刻。

之後,沒有人會記得這陣風,甚至沒有人會記得去記得這陣風。

但是現在,此時此刻,這陣風確實給小鎮的居民帶來了實實在在的恐懼,他們整齊劃一地呆在家中緊閉門窗,祈禱著當初給自己裝屋頂的匠人沒有偷工減料。

整齊劃一是人們一生中大部分時候或者說大部分人在一生所有時候所保持的姿態。不過這無可厚非,很多人隻有在失去自我,僅僅把自己看成天下百姓的一員時才會心安。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一輩子都不會真正感受到“我”這個字帶來的力量,也自然不會體會到它帶來的恐懼。

還有一些人會偶爾在“良民百姓之一”和“自我”之間切換視角。在那切換的瞬間,他們的心會在一種極致的平靜中放聲哭泣。

因為他們會痛苦地發現,他們不可能同時看清這兩種自我。總有一個自己,在另一個自己的眼中是那麼的陌生。

總有。

但也有一些人,他們不願意在風雪時躲在家中,他們不懼用身體親吻這狂暴的天地。

是否因為他們討厭成為“整齊劃一”的一部分?

也許如此,但有些人隻是為了趕路。

一個年輕男子帶著一根醜陋的鐵棍輕鬆地出現在小鎮空曠的街道上。

可愛的人,可笑的兵器。

人高八尺。體瘦,步履輕快,麵無表情。

這是一張極平凡的臉,平凡到並不會給任何陌生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他的眼中流露出極致的平靜,任何人都不會從他這雙眼中看到一絲戾氣或殺氣。狂風似乎沒有讓他的腳步變得沉重,隻是卷著他的袍袖獵獵作響。他的身體已經被積雪覆蓋了大半,潔白得像一座移動著的冰山。

在這樣一個初定的亂世,沒人會指望能從陌生人的神色中看到友善或凜然的正氣,特別是在這帝國戰亂不斷的邊境。何況這所謂的“初定”也幾乎要崩潰了。

因此這樣一個麵容平靜的陌生人,已經算是非常可愛了。

他的腰間用紅繩很仔細地係著一根醜陋的鐵棍。

鐵棍長三尺,看起來極為沉重,扭曲而又黝黑得像燒黑了的樹枝。鐵棍的末端卻有著一個純白的鷹頭狀精致劍柄,看起來毫不相配。鐵棍當然無鞘,鏽跡斑斑。

沒有人會覺得這根鐵棍很危險。

友善的年輕人,絕對是可愛的人。

破爛而殺不了人的鐵棍,絕對是可笑的兵器。

這是小鎮西北角一間孤零破敗的客棧。小鎮的居民並不喜歡靠近這裏,因為在他們看來,從更西北方向而來的家夥和想要前往更西北方向的家夥都是瘋狂而危險的。而這間客棧,便是這兩群人的聚集之地。

昏暗的燈火無力地搖擺,仿佛被黑暗束縛著的舞女悲傷的舞蹈。掌櫃麵無表情地翻弄著薄薄的賬本,小夥計趴在櫃台,入神又或走神地盯著窗紙上被風吹破的一角。大堂裏幾位酒客顯然都喝得不少,歪靠在一起,手腳不時地憑空揮舞,嘴裏嘟囔著些他們自己都聽不清的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