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造的?”
“不是。下著瓢潑大雨,我到操場上去了。”
“啊”
“今天早晨一到學校孩子就鬧騰開了,說是金魚缸裏隻剩下一個金魚了。一看,原來扔在院子裏的樹下了。說是死在魚缸裏飄在水麵上,孩子們的母親就把它扔在那裏了。
可是這樣處理死金魚不行。不會使用語言的孩子,等於一直處在自己狹窄的殼裏,缺乏普通人的感情,極其自私。憐憫別人啦,關懷別人啦,幾乎不懂。因此,情操教育就十分重要。金魚死了,對孩子們來說,正是教育他們衷憐生命的好機會,不能白白地放過了。所以我就拿來鍬和作墓標用的白木頭,挖個坑把它埋了。還給它供了鮮花。孩子們從窗戶裏往外看著。因為他們看見了,所以語言也就記得牢。比如:金魚死了,死了。
——怪可憐的。——給它供了花,行了禮,行了禮——如此等等美的語言也就學到了。”
花子母親連連點頭。
不錯,細想起來,這些語言都是美的。
又聾又啞的孩子,現在才知道這些語言所包含的意境,才知道這些語言的美。
花子母親想: “我們對於這些容易的和習以為常的幾句話,不以為意地使用著,但是,果真深刻地理解了它的意思了麼?”
花子母親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被雨打濕的金魚墳墓,以及那墓前的花。
這時她不由得想起,花子曾經弄死蝴蝶,揪下它的翅膀。
合歡花被雨淋濕就不引人喜歡了,同樣,它軟軟的葉子也合起來了。那合著的葉子被雨點敲打得東搖西晃。
月岡老師走到學生們前麵說: “你們在畫什麼哪?我想你們畫的肯定好。”
這樣說完之後就每個人都這樣問答了一遍,然後回到花子母親這裏。
水墨畫是頭一回畫,哪裏該用濃墨,哪裏該用淡墨,是很不容易掌握的哪。”
有的學生舔筆尖,弄得嘴唇全黑。
月岡老師過來用紙給那孩子擦嘴,她雖然麵帶微笑卻若有所思地: “您看過了上課情況,有什麼感想?”
她仿佛自言自語似地這樣問。
唐突之間,花子母親張口結舌難於回答,她隻是說: “我邊看邊想過,受教於這麼好老師的學生,我以為實在是幸運的。”
說完她難過地低下頭說: “這孩子假如眼睛能看得見,也能和這些孩子們一樣,到老師這裏來……”
月岡老師點了點頭。她伸手要摸花子的頭,但是那隻手又縮回來了。因為她的手指尖在顫抖不已。
她說: “昨天我哭了,您說可笑不?我去參觀一所小學校。那學校的教員是我的同學,一位熱心的教師。這裏一個班至多十個人,可是我的朋友那裏一個班60個人。60個孩子,都是隨心所欲地能說話的孩子。這本來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我覺得不可思議,不禁悲從中來。那裏的孩子即使上課左顧右盼,不一心一意地看著老師的嘴,也能聽得見老師的話。一想到我的孩子們,那些不會說話的孩子,一想到那裏的孩子能夠隨心所欲地說話,就禁不住流淚。我當時說:‘我很羨慕,想到自己的孩子,覺得很難過。我那些孩子啊,耳朵聽不見,嘴也不能說。’我這麼一說,那位朋友也直掉眼淚。”
花子母親也熱淚欲滴。
“朋友的學生也立刻和我親近了,他們對我說:老師今晚上住這裏吧。我問:住哪裏,他們說:住學校唄。我說:沒被蓋呀。他們說:沒關係,我從家裏給您拿來。引得大家大笑。可是他們說,老師一休息學生們就沒著沒落。我說我的學生們也是這樣呀,也夠可憐的了。我這麼一想,就回來了。可是我總想著,讓我的孩子們也能說話,能達到那裏孩子的百分之一也好啊,因此,腦子裏總是離不開我的孩子們。”
有敲一敲就響的孩子,有不論怎麼敲也不響的孩子……。
把朋友的學生和自己的學生一比較,月岡老師心情是悲傷的。
但是,正像大鼓的響聲讓聾孩子也有感受一樣,月岡老師的心難道就不能使孩子們也有所震動?
“我已經想好,我決不扔下孩子們到任何地方去了。”
花子母親聽她這話,突然抬頭看了看她那美好的側影。不由自主地心裏嘀咕了一句:“難道就不出嫁了?……”
月岡把孩子們的畫收集在一起之後,每人發給一本畫冊。
然後招呼陪同上學的母親們說: “諸位到孩子跟前來,和您的孩子一起看畫冊的同時,和他聊些什麼。比如說吧,畫頁上有馬,您就說一聲‘馬’!”
給花子母親的是一冊筆記本,她一看,原來是孩子母親的“生活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