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懷化鎮(2 / 3)

地方逢一六趕場,到時副官處就派人去擺賭抽頭,得錢時,上至參謀,下至傳達,人人有分。

大家有時也談談學問。幾個高級將校,各樣學識皆像個有知識的軍人,有些做過一兩任知事,有些還能做做詩,有些又到日本留過學。但大家都似乎因為所在地方不是說學問的地方,加之那姓楊的司令官又不識字,所以每天大家就隻好陪司令官打打牌,或說點故事,燒燒鴉片煙,喝一杯燒酒。他們想狗肉吃時,就稱讚我上一次作的狗肉如何可口,且總以為再來那麼一次試試倒不壞。我便自告奮勇,拿了錢即刻上街。幾個上級官佐自然都是有錢的,每一次罰款,他們皆照例有一分,擺賭又有一分,他們的錢得來就全無用處。不說別人,單是我一點點錢,也就常常不知道怎麼去花!因此有時隻要聽到他們讚美了我烹調的手腕後,我還常常不告給他們,就自己跑出去把狗肉買得,一個人拿過修械處打鐵爐上去,把那一腿狗肉皮膚燒燒,再同一個小副兵到溪邊水裏去刮盡皮上的焦處,砍成小塊,用缽頭裝好,上街去購買各樣作料,又回到修械處把有鐵絲貫耳的瓦缽,懸係打鐵爐上麵,自己努力去拉動風箱,直到把狗肉燉得稀爛。晚飯擺上桌子時,我方要小副兵把我的創作搬來,使每個人的臉上皆寫上一個驚訝的微笑,各個人的臉嘴皆為這一缽肥狗肉改了樣子。於是我得意了,我便異常快樂的說:“來,來,試一試,今天的怎麼樣!”我那麼忙著,赤個雙腳跑上街去又到冰冷的溪水裏洗刮,又守在風箱邊老半天,究竟為的是什麼?就為的是臨吃飯時驚訝他們那麼一下!這些將校也可真算得是懂幽默,常常從樓上眼看著我手上提了狗肉,知道我正在作這件事時,隻裝作不知道,對於我應辦的公文,那秘書官卻自己來動手。見我向他們微笑,他們總故意那麼說:“天氣這樣壞,若有點狗肉大家來喝一杯,真不錯!”說了他們又互相裝成抱歉的口吻說:“上一次真對不起小師爺,請我們的客忙了他一天。”他們說到這裏時就對我望著,仿佛從我微笑時方引起一點疑心,方帶著疑問似的說:“怎麼,怎麼,小師爺你難道又要請客了麼?這次可莫來了,再來我們就不好意思了!”可是,我笑笑,跑了。他們明白這件事,他們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我雖然聽得出他們的口吻,懂得他們的做作,但我還是歡喜那麼做東請客。

就因為這點性格,名義上作的是司書,實際上每五天一場,我總得作一回廚子。大約當時我燜狗肉的本領較之寫字的本領實在也高一著,我的生活興味,對於作廚子辦菜,又似乎比寫點公函呈文之類更相近。

我間或同這些高等人物走出村口,往山腳下鄉紳家裏去吃蒸鵝喝家釀燒酒,間或又同修械處小工人上山采藥摘花,找尋山果。我們各人會用竹做豎笛,在一支短竹上鑽四個圓圓的眼兒,另一端安置一個扁扁的竹膜哨子,就可吹出新婚嫁女的嗩呐聲音。胡笳曲中的“娘送女”“山坡羊”等等,我們無一不可以合拍吹出。我們最得意處也就是四五個人各人口中含了那麼一個東西向街上並排走去,嗚嗚喇喇聲音引起許多人注意,且就此吹進營門。住在戲樓上人,先不知道是誰作的事,各人皆爭著把一個大頭從戲樓窗口伸出,到後明白隻是我們的玩意兒時,一麵大罵我們一麵也就笑了許久。大致因為大家太無事可作,所以他們不久反而來跟我們學習吹這個東西,有一姓楊的參謀,便常常拿了這種綠竹小管,依傍在樓梯邊吹它,一吹便是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