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懷化鎮(3 / 3)

我們又常常在晚上拿了火炬鐮刀到小溪裏去砍魚,用雞籠到田中去罩魚。且上山裝套,設阱捕捉野狸同黃鼠狼。把黃鼠狼皮整個剝來,用米糠填滿它的空處,曬幹時用它裝零件東西。

我有一次無意中還在背街發現了一個融鐵工廠。

當我發現了那個製鐵處以後,就常常一個人跑到那裏去,看他們工作。因此明白那個地方製鐵分四項手續,第一收買從別處擔來的黃褐色原鐵礦,七個小錢一斤,按分量算賬。其次把買來的鐵礦每一層礦石夾一層炭,再在上麵壓一大堆礦塊,從下麵升火讓它慢慢的燃。第三等到六七天後礦已烘酥冷卻,再把它同木炭放到黃泥作成可以傾側的爐子裏麵去,一個人把爐旁風箱拉動,送空氣進爐腹,等到鐵汁已融化時,就把爐下一個泥塞子敲去,把黑色礦石渣先爬出來,再把爐傾側,放光的白色融液,瀉出到劃成方形的砂地上,再過一會白汁一凝結,便成生鐵板了。末了再把這些鐵板敲碎放到煤火的爐上去燒紅,用錘打成方條,便成為運出本地到各地去的熟鐵了。我一到這裏來就替他們拉風箱,風箱拉動時作出一種動人的吼聲,高巍巍的爐口便噴起一股碧焰,使人耳目十分愉快。用一陣氣力在這圓桶形風箱上麵,不到一刻就可看到白色放光閃著火花的鐵汁從缺口流出,這工作也很有意義的。若拉了一陣風箱,親眼看過傾瀉一次鐵汁,我回去時便極高興的過修械處告給那幾個小工人,又看他們拉風箱打鐵。我常常到修械處,我歡喜那幾個小工人,我歡喜他們勇敢而又快樂的工作。我最高興的是看他們那個麻子主任,高高的坐在一堆鐵條上麵,一麵唱《孟薑女哭長城》,一麵調度指揮三個小孩子的工作。他們或者裸著瘦瘦的膊子,舞動他們的鐵錘,或用魚頭鑽在鐵盤上鑽眼,或把敷了醬的三角形新鋼,燒紅時放到鹽水裏一淬,或者什麼事也不作,隻是蹲成一團,圍到一大缽狗肉,各人用小土碗喝酒,向那麻子“師傅長師傅短”的隨意亂說亂笑。說到“作男子的不勇敢可不像男子”時,那師傅若多喝了一杯,時間雖到了十一月,為了來一個證明,總說:

“誰願意作大丈夫誰同我下溪裏泅一陣水!”

到後必是師徒四人一齊從後門出去。到溪水裏去亂澆一陣水,鬧一陣,光著個上身跑回來,大家哈哈笑個半天。有一次還多了一個人,因為我恰恰同他們喝酒,我也就作了一次“大丈夫”。

在部中可看到的還很多,間或有什麼火夫犯了事,值日副官就叫他到大堂廊下,臭罵一頓,喊:“護兵,打這狗雜種一百!”於是那火夫知道是要打他了,便自動卸了子,爬在冷硬的石階上,露出一個黑色的大髒臀,讓板子拍拍的打,把數目打足,站起來提著頭荷荷的哭著走了。

白日裏出到街市盡頭處去玩時,常常還可以看見一幅動人的圖畫,前麵幾個兵士,中間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挑了兩個人頭,這人頭便常常是這小孩子的父親或叔伯,後麵又是幾個兵,或押解一兩個雙手反縛的人,或押解一擔衣箱,一匹耕牛。這一行人眾自然是應當到我們總部去的,一見到時我們便跟了去。

晚上拷打時,常常看到他們用木棒打犯人腳下的螺絲骨,這刑罰是墊在一塊方鐵上執行的,二十下左右就可把一隻腳的骨髓敲出。又用香火熏鼻子,用香火燒胸脅。又用鐵棍上“地繃”,啵的一聲把腳扳斷,第二天上午就拖了這人出去砍掉。拷打這種無知鄉民時,我照例得坐在一旁錄供,把那些鄉下人在受刑不過情形中胡胡亂亂招出的口供,記錄在一角公文紙上。末後兵士便把那鄉下人手掌塗了墨,在公文末尾空白處按個手跡,這些東西末了還得歸我整理,再交給軍法官存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