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裏,靜若無人。隻有帳外的風,一陣陣的呼嘯而過。偶爾會有幾縷透過門簾子吹了進來,帶來了幾許寒意。
“離王,王妃她的身子還沒康複,若是再讓她如此站下去,可能會讓她背上的傷勢惡化。”看著臉色愈來愈慘白的月影,赫連毅終是率先開了口。
他知道,此刻的她一定很疼。不止那個傷口疼,更主要的是心疼。就好像當年的墨玨一掌打掉千淚腹中的孩子一般,那時的千淚之所以會瘋癲,不止因為痛失孩子。而是因為,打掉她腹中胎兒的是那個她一直敬佩有加的“兄長”。
還記得,那一日,千淚望著自己身下泂泂而出的鮮血,又望向墨玨,滿臉的無措。她定定的跌坐在地上,用已然沙啞的嗓子困難的問出一句,“為什麼?”
那時的墨玨雙眸雙目赤紅,隻是負手背過身去,冷冷的說道:“我的眼裏,容不下一個野種!”
想到這裏,藏在袖子裏的雙拳握的死緊。當年的赫連隻不過是一個吹著玉笛傷感的男子,隻會文,不會武。那時的他,沒有能力去保護千淚,沒有能力去保護他們的孩子。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如今的他,覆手便可亂了天下!
看著赫連毅眼中徐徐燃起的恨意,司徒玨忽覺得自己的心滯了一下。身體內,似乎有一股力量想要破體而出。
驀地,一陣鐵鏈的響聲之後,月影身子一斜,整個人都軟綿綿的倒了下去。虧的赫連毅出手及時,一把將她攬入懷中,一個旋身便來到床榻邊,將她輕輕的放了上去。
月影睜了睜迷蒙的雙眼,卻見赫連毅對她暖暖一笑,輕聲道,“沒事,好好歇息。”
心,似乎一下子就安了下來。她不明白,為什麼他總是能這般輕而易舉的讓自己心安。他的笑,似乎早已成了她的定心丸。
身子被他輕輕的側了過去,想必他是擔心她背上的傷口吧。嘴角驀地諷刺一挑,司徒玨,你除了會吃一些莫須有的幹醋,還會什麼?你可是會擔心我背上的傷?你可是會擔心我被這千年玄鐵鏈子束縛的痛苦!
連才同我見了幾麵的赫連都知道,我身性體寒。你呢?與我夫妻將近一載,又可知我有體寒之症?
你關心的,從來都不是我。即便是前些日子對我好,又有幾分真假?
月影忽然覺得倦到了極點,她不自主的微微蜷縮起身子。而僅僅是那麼一個動作,卻讓兩個男子心驀地一緊。
她在害怕!司徒玨忽然意識到了這點,這些日子,自己為了將她留在身邊,做了太多不該的事。不但傷害了她,更將她一步步的推離了自己。
他的影兒,終究還是會離開他麼?不,他不允許,她是他的!誰也奪不走,誰也不行!
忽的,他閃身來到月影的床畔邊,伸手便欲將月影抱起身。手才觸及到她的身子,卻被赫連毅猛的一掌揮開。
看著他靜靜的守護在她的身側,司徒玨隻覺得雙眼刺痛。冷冷一笑。“滄赫王,別忘了,她是本王的王妃。本王此刻便要帶她走!”
赫連毅緩緩的側過身,好看的嘴角斜斜的往上一挑,“那請你也別忘了,此刻這是我的軍營!”
“你……”司徒玨一時氣急,望著他的眸子怒意滿滿!的確,這是他的軍營,他不能力敵!
看著怒氣衝衝的司徒玨,赫連毅眸光一動。墨玨,你還是一如當年。總是那般容易生氣,隻可惜,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文文弱弱的赫連。今生,千淚定然會是我的!
“皇上,又到姑娘換藥的時間了。”蘇嬤嬤端著藥走了進來,方才送完粥,她便出去取藥了。這姑娘身上的藥,如同三餐,每日都得換三次。
“拿過來吧。”赫連毅一如往常般的接過蘇嬤嬤遞過來的托盤,放在床畔邊的矮幾上,又從盤中取了棉布,對著床上的月影道。“等等會有些疼,你要忍著些許。”
背對著他們的月影,輕輕的點了點頭。這一幕,讓司徒玨錯愕到不敢相信。她……居然同意陌生男子替她換藥。她這是又將他這個夫君至於何地?
想著,他幾個箭步上前,一把奪過赫連毅手中的棉布與藥水,“本王的王妃,應當由本王來替她換藥,不饒滄赫王費心了。”
語畢,他直接撕開她背部衣服上的那道口子。一道猙獰的疤赫然躍入他的視線,他怔了一下。拿著藥的手,就那樣停在半空中。
她……居然受了這麼重的傷!是誰?到底是誰害她受了這麼重的傷?
背上的涼意一絲接著一絲,月影微微側過臉看著為愣的司徒玨。輕輕的嗤笑了一聲,“怎麼,王爺是覺得妾身背上的那道傷疤太過醜陋了麼?不過,妾身從未勉強王爺來看。”語畢,她的視線直接掠過司徒玨看向他身後的蘇嬤嬤。
“蘇嬤嬤,麻煩你幫我換一下藥。今日這傷口似乎有些扯裂了。”她禮貌的對著蘇嬤嬤笑笑,用眼神尋求著她的幫助。
“啊?嗯,好。”蘇嬤嬤仿佛才從方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原先的她一直以為這個女子會是滄赫國未來的皇後。因為,她從未見過皇上如此在意過一個人。沒想到,原來人家早已經是有夫之婦,甚至還是什麼王爺的王妃。
眼神不自主的偷偷瞧了眼赫連毅,卻見他依舊滿腹柔情的望著月影。
“蘇嬤嬤,還不快去替上官姑娘換一下藥。她的傷口,受不得這寒意。”看著還在出神的蘇嬤嬤,赫連毅出聲提醒。
“哦,哦,好,老奴這就替上官姑娘換藥。”語畢,蘇嬤嬤便欲去拿司徒玨手中的棉布與藥水。卻愣是撲了個空,司徒玨動了一下手,看著月影道,“什麼上官姑娘?她是本王的王妃,滄赫王,你不覺得應該讓你的下人稱呼她為離王妃麼?還有……”他緊緊的盯著她的傷口喝道,“這傷口怎麼來的?是誰害你受傷的?”
為什麼從他口中問出這樣的話,她不但不覺得溫暖,反而覺得可笑。為什麼每次他將她傷的體無完膚之後,卻又裝成一副大好人的模樣問她,“是誰傷了她?”
月影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他失憶了,還是該說他太過可笑!他可知,如今她覺得,她連解釋都已是多餘!
“王爺,你的關心,妾身早已要不起。今日隻是一道口子,明日呢?明日若是我因為你而死,你是否也要這般問一句,到底是誰害死了你?不過,一個死人,隻怕沒法回答你了。”她伸手,奪過他手中的棉布,轉而遞向蘇嬤嬤。
“蘇嬤嬤,麻煩你了。還有,不知道可不可以替我找一身幹淨的衣服?”蘇嬤嬤看了眼司徒玨,隨即接過月影遞過來的棉布,轉而笑著說道:“不麻煩,我這就替姑娘換藥。至於衣服……晚兒,你去櫃子裏取那套繡著扶桑花的緞襖過來。”
那個喚作晚兒的女子應了一聲,便往不遠處的櫃子走去。
從始至終,月影的視線總是那般輕輕的掠過司徒玨。甚至沒有去深看他一眼,哪怕隻有一眼!
“晚兒,你吩咐下去,整理出一個營帳給滄赫王。”那晚兒將衣服平整的放在床上,轉而又出去吩咐了。
帳子裏一下子又安靜了下來,隻有月影因為疼痛,發出嘶嘶的聲音。
赫連毅看了眼司徒玨,負手走了過去。“等她身子複原了,我自會讓她隨你走。我赫連毅,不會做強她所難之事。”語畢,他轉身出了帳子。
帳外,風沙依舊有些大。他微眯著眼,靜靜的看著北邊的方向。風沙太大,他看不到那個地方。
如今這一切都如那人所言,正一步步的發展。每一步,他都不敢逾矩,生怕一個不小心,一切都會改變。
他,再也等不起下一個百年。他再也不忍心看著她受苦,那種無能為力,讓他想死都不能。
百年的孤魂遊蕩,為的就是帶著記憶投生。他可以忘卻所有,卻不能忘了他的千淚。那個到死都流著淚同他說,“赫連,我們生生世世在一起好不好?下一世,你別忘了千淚好不好?更別讓千淚嫁給別人了好不好?”
心,痛的幾乎鮮血淋漓。對不起,千淚,這一世我還是沒能阻止你嫁給他。甚至於,直到此刻我還是無法自私的將你護在懷中。千淚,你會怪我麼?你會怪我的無能為力?怪我的瞻前顧後麼?
“千淚,我可以覆了天下隻為博你一笑。可是,我卻不能覆了天下,卻害了你。”他輕喃出聲,風沙迷了他的眼。一滴淚自他眼角滑落。
前世的他們,已然使墨國羽國赫國滅國。並且,他們三人無一善終。赫連被墨玨一劍刺死,千淚為赫連殉情。死前一把火焚了自己和赫連的屍身,墨玨卻因為接受不住打擊,最終瘋癲。最後的最後,慘死在原先關著千淚的冷宮中。到死,他還是呢喃著那句,“千兒,等到扶桑花開了,我帶你去看扶桑花可好?”
隻是,不管是羽國還是墨國,自那之後,便再未開過扶桑花。沒多久,三國皆滅。墨國羽國扶桑花也罷,這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也罷,都慢慢被世人遺忘。到如今,已經很少有人知曉了。
很多年後,淵國開出了扶桑花。姹紫嫣紅,卻終是沒有當年會泛著銀光的扶桑花。那種隻在月初之時才怒放的扶桑花。傳聞,那種扶桑花的地下皆是埋著白骨。那白骨年歲愈是久遠,那花便開的便愈是美麗。隻是,這僅僅隻是傳聞罷了。畢竟,這世間再沒人見過那種扶桑花。
月影的傷一養便是半月,而她手上的千年玄鐵鏈,在那一日便已被司徒玨卸下。這半月以來,兩人對彼此始終冷冷淡淡。
甚至於,半月以來,他們說的話屈指可數。
這一夜,司徒玨依舊守在月影的床畔邊,閑來無事看著書冊。而月影,則披上鬥篷,緩緩的下了床。
“去哪?”他沒有抬頭,有些冷漠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