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瞧了他一眼,步子並未停下,“在床上躺久了,想出去走走。更想看看,這大漠的月色。”語畢,也不管他,徑自朝著門口走去。
自那日客棧之後,她便再未看過大漠的月色。在北疆的時候,日日被他鎖在營帳中,連挑簾都不能。而之後在這裏,因為受了傷,每日都臥病在床,亦無法出去欣賞月色。今日又是十五,她想看看那輪滿月。
“我陪你一起去……”語畢,他起身放下書冊便往月影走來。
“不必了,我不想壞了你我的興致。”相見不如不見,月影一直都想不明白,他們怎會走到如今的地步?即便不愛,卻也不至於厭惡彼此到如斯地步。當初信誓旦旦的說著彼此要一生一世,相守白頭。可如今呢?
她有些自嘲的一笑,便頭也不回的往帳外走去。
大漠的夜晚冷的幾乎能從空氣中凝結出冰晶子,月影緊了緊身上的鬥篷。純白色的狐毛輕輕的拂過頸項,惹來了一陣酥癢。
赫連毅為她準備的每一套衣服都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般,不寬一寸,也不緊一寸,就是那麼剛剛好。
忽的,遠處隱隱傳來了一陣笛聲。依舊那般哀婉纏綿,步子不由的往那走去。她低頭看了看被月光鍍上一層銀色的沙子,淺淺一笑。若是腳下的是皚皚白雪,定然會更美吧。
身後,司徒玨靜靜的跟著。什麼叫她不想壞了他們的興致,到底是壞誰的興致?她獨自一人出帳子,當真隻是想看看這大漠的夜色麼?還是想去見見哪個人?
這半月,她始終沒給過自己好臉色看。她怪他用千年玄鐵鏈鎖住她,她怪他的霸道,他的蠻橫,他的一意孤行。可是,她有可曾想過他的無奈,他的悲哀,他的無能為力?
他的命是紫蘇救的,這是他欠紫蘇的。這一世,他發過誓,絕不會讓她再受半點傷害!可是,不讓紫蘇受傷害的情況下,卻害的他的影兒一直受傷。不但身,更多的是心。
他明白,所有的一切他都明白。可是,他是男人,更何況,他是堂堂的離王。她卻當著他的麵同意別的男人替她上藥!甚至於,此刻他都不敢亂想,在之前的日子裏,他們還有過什麼親昵之姿?
腳下的步子越來越重,在泥沙中留下了一個個深深的痦子。
“你的曲子為何總是那般哀傷?”望著月下那個孤寂的背影,她淡淡的問道。
“夜涼,你怎麼出來了?我扶你回去。”對於月影的到來,赫連毅似乎顯得有些意外。隻見他幾步上前,便欲來攙扶月影。
月影卻微微一個側身,避開了他的攙扶。遠處營帳後的司徒玨見到這一幕,臉上的表情總算柔和了些許。
“我隻是想出來透透氣,看看這大漠的月色。”忽的,她抬眸望著他,“再給我講講有關那個羽國公主的故事好麼?我想聽。”
羽國公主?司徒玨驀地覺得自己的心一陣絞痛,一股莫名的力量似乎在他體內橫衝直撞,想要破體而出。
他運功,想要將那股力量壓製下去。卻無奈……月色淒清,他隻覺得自己的前額涼意一陣接著一陣,隱隱的似乎有什麼在往外冒。他心下一驚,顧不得月影轉身往營帳衝去。他隻知道,自己必須將這股力量壓製下去。最近這股力量似乎總是在左右他的思想,甚至於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體內有另一個他所不知的自己。很多時候,不是他在做事,而是那個人在做。
而那廂,赫連毅見月影執意要看夜色。隻好揮開自己的鬥篷,將月影納入懷中。察覺到她的反抗,他輕聲低語,“我不希望你受涼,再者,如此一般人也不知道是你在與我一起看月色。”
見他如此說,月影也不在掙紮,僵硬著身子靠在他的懷中。
“千淚最喜歡扶桑花,尤其是隻有羽國才會開的銀扶桑。當年,墨玨娶了千淚之後,為了博千淚一笑,命人從羽國運來泥土十車,以及扶桑花的種子滿滿一車,甚至還找了種植扶桑花的能人。隻是,羽國的銀扶桑最終沒能在墨國盛開。那些種子種出來的扶桑花,最終都變了色,雖美,卻終究不是千淚最愛的銀扶桑……”
“銀扶桑?”
看著她困惑的眼神,赫連毅微微一笑,“銀扶桑早在羽國滅國之後便不複存在了,那是一種隻有在月色初升之時才怒放的扶桑花,在月色下,總是會泛著淡淡的銀光,異常的魅惑人心……”
“當年的墨玨很愛千淚麼?單隻是為了搏千淚一笑,他便可以不遠千裏命人從羽國運來泥土和扶桑花的種子。”或許,正因為太愛,所以才容不得半點背叛吧。隻是,感情的世界,又哪說的清孰是孰非?姻緣錯對?
聽月影如此問,赫連毅輕而又輕的歎了口氣,“的確,當年的墨玨很愛很愛千淚。即便是知曉千淚早已非處子之身,即便是千淚總是對他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即便是千淚夜夜都不肯與他同房,可他,卻還是滿心滿意的待千淚。或許愛之深才痛的愈深吧,他以為他的付出可以感動千淚,卻沒曾想,千淚居然壞了赫連的孩子……”
“他的自尊心,他的驕傲,都不允許這事兒發生。所以,即便眼前是他最愛的千淚,他還是狠心的打去了她腹中的胎兒。隻是,他卻忘了,那一掌打掉的不止是千淚的孩子,還有千淚對他漸漸敞開的那扇心門……”看著天上的那一輪月色,月影癡癡的呢喃。
其實,墨玨也不過是個可憐的人兒。愛的那麼深,所以才被傷的那麼痛。最終,逼死了千淚,亦何嚐不是逼死了自己。
擁著她的手緊了緊,赫連毅將自己的下顎抵在月影的頭上輕輕的摩挲了一下。當年的千淚也是這般想的吧?他低頭,看著她略微有些幹燥的粉唇輕輕的覆了上去。當初喂她北倉珠的時候,僅僅隻是那麼碰了一下。而今日,他忽然想加深這個吻。
突如其來的吻,讓月影一時不知所措起來,隻是傻愣愣的瞪大眼睛。
他的吻越來越纏綿,讓她的身子不經綿軟起來。驀地,她察覺到有什麼在撬她的貝齒,溫溫熱熱的。不自主的,她微微張開貝齒,使他的靈舌長驅直入,誘哄著她的丁香小舌與之纏綿銷魂。這種感覺,讓月影莫名的覺得熟悉,即便是司徒玨再溫柔,也終究沒給過她這種感覺。
擁著她的手,沿著她的衣襟一路下滑,今夜,他好想將她擁有……
大帳中,司徒玨痛苦的抱著那幾欲炸裂的腦袋。一個不經意間,他恰好對準了梳妝鏡,鏡中的人,額前的那彎月牙極為醒目。他不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又不死心的擦了擦銅鏡,卻發現那抹月牙依舊還在。
“背叛你的人,就讓她去死,殺了她,殺了她……”
“誰?誰在說話?”司徒玨連著倒退了幾步,環視了一圈帳裏,卻發現連半個人影都沒有。那又是誰在說話?
“嗬……我就是你啊!墨玨,前生你被她背叛,今生你還要傻傻的再被她背叛一次麼?”那個聲音似乎充滿了諷刺與嘲笑。
司徒玨猛一下抽出腰中的佩劍,直指著一個方向,“無須裝神弄鬼,到底是誰?而且,我不是什麼墨玨,我是司徒玨!”
聽他如此說,那個聲音忽然朗聲大笑了起來。“方才你不是看到自己額前的那彎月牙了麼?那是隻有墨玨才有的月牙。而且,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一個是墨玨的前世,一個是墨玨的今生。”
“不,我不是墨玨,我是司徒玨……”驀地,他雙手緊捂住自己的耳朵仰天長嘯!身上的那股力似乎慢慢的退了下去,司徒玨有些虛弱的睜開了雙眼,幾個步子走到梳妝鏡的麵前。恍然發現,那枚月牙形的印記已然消失不見。
帳外,那一輪滿月漸漸的被一片薄雲遮住。原本躺在赫連毅懷中熟睡的月影被司徒玨的吼聲猛然驚醒,一個不慎差點跌了下去。虧的赫連毅眼疾手快,又將他穩穩的抱回懷中。
“我,我得回,回帳子去,他,他……”月影忽的有些語無倫次起來,隻是方才司徒玨的那聲慘叫到底是自己幻聽了,還是他當真喊了?
赫連毅看著她暖暖一笑,輕輕的將她放回地上站好,又溫柔的替她攏了攏鬥篷,“進去吧,我在這裏守著,確定你安然我再離開。”
月影怔了一下,隨即慌張的跑進了帳內。
還沒來得及平複心緒,卻被迎麵而來的司徒玨一把擁入懷中,緊的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影兒,我是你的阿玨,我不會殺你,我一定不會殺你……”
他的話,讓月影一頭霧水。猶豫了半響,最終她還是輕問出聲,“你,方才怎麼了?無礙麼?”
司徒玨並沒有回答他,反而伸手捧起了她的臉,“影兒,你不會背叛我的,對不對?你不會的,對不對?”他的聲音,竟帶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懇求。
月影怔了一下,此刻司徒玨的眼神不再似前些日子般冰冷。他的眼神,有著淡淡的憂愁還有一絲傷感。
“影兒,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背叛我,就你不可以,不可以……”他緊緊的將月影擁入懷中,緊到讓她窒息。
司徒玨,那當你背叛我的時候,又可曾想過,當時的我又是怎樣的心情?如今的上官月影再也不是那個你一句話,一句不可以便可以改變的!
“你累了,睡吧。”月影忽然覺得自己已經不知道能和眼前這個男人說什麼了,他之於她,早已不過隻是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語。睡吧,累了,如何?或許再過不久,便隻剩下更簡單的一個字,“嗯。”
對於月影的冷漠,司徒玨顯得有些錯愕,“影兒,到底是因為什麼讓你我走到如斯地步?當初我們不是說好一生一世,相守白頭的麼?”
月影冷冷的嗤笑了一聲,“到現在為止,你還是不知道原因麼?還是,你根本就不打算去承認是那樣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