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裏由於大門和窗子都是敞開的,一陣陣的回旋風總是在殿裏打著圈,撩撥起一條又一條的帷幔。
漢白玉的地麵上,倒影著兩抹身影,在這樣的黑夜,顯得異常悲涼淒清。
上官博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卻最終什麼都說不出口。當年兄妹失散,就注定了彼時的悲劇吧?就像惜雲說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終有一日,淵國會易主!
“香兒,千算萬算,我們算不過天的!你何苦再執著,當年我便勸過你,晟兒不是治國之才。與他而言,做一個逍遙王比做一個國君來的更適合他!可是你卻不停,你硬是要篡改遺詔,立晟兒為帝!”上官博無奈的搖了搖頭,知道自己如今說這一切,都為時已晚。隻是,他真的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小妹如此執著下去。眼前的路,早已不是康莊大道,而是通往黃泉的路啊!
卻怎知,那呂香卻若孩時般拉住他的手打著晃晃。銀絲滿頭的呂香,做著這般的動作,當人著實覺得可笑,又著實悲歎她的悲哀。
“哥哥,再幫香兒一次,再一次就夠了。之後,香兒再也不會來麻煩你。真的,再也不會了!”她舉指發誓,那摸樣像極了當年他們失散前,她央著他買糖葫蘆一般。
那時的她,才不過一個四五歲的女娃。看著街上的糖葫蘆便央著他給她買,也似現在這般舉指發誓,“哥哥,香兒保證,吃了糖葫蘆後一定會很乖很乖,再也不搗亂了。”
可是,就是那麼轉身買糖葫蘆的瞬間。呂香被人販子拐走了,等到上官博買好糖葫蘆,便再也沒有見過那糖葫蘆。若不是當年那次偶然間看到了呂香手中的梅花痣,隻怕到死,他都會以為這輩子終是沒法見到自己的妹妹……上官香了!
看著呂香淚光點點的眸子,上官博終是歎了一口氣,伸手撫摸著她的銀絲,“你想讓為兄怎麼幫你?”
聽上官博如此說,呂香淡淡一笑,“哥哥,若是我死了,求你將我的那套衣服放入先皇的陵墓中。這一生,我是真心愛他的。不是因為他是皇帝,要知道,當年我跟他的時候,他還什麼都不是……”
“香兒,你說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讓為兄幫你把那衣服放入先皇的陵墓中。你準備做什麼傻事?”上官博滿臉擔憂的望著呂香,生怕自己的妹妹做出什麼傻事。要知道,雖然他們分別那麼多年,可是,香兒從小的性格就是那般。很是偏激,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呂香依舊淺笑著,“傻哥哥,玨兒和她一般的個性。當年的奪位之仇,你覺得他會輕饒了我和晟兒?我與她爭了一輩子,到底還是輸了。黃泉路上,她該是可以像我炫耀了。”說著,她有些自嘲的搖了搖頭。爭了一輩子,得到的到底是什麼?一場場歡歌笑語後的冷冷清清?權力巔峰上的淒涼,又有幾人能懂。她呂香,其實早已後悔。為了一個爭字,她斷送了晟兒的一生。亦害了他們母子的半生!
隻可惜,這世間,向來沒有後悔之藥可賣。若是有,她定然會要一顆,回到當年隨哥哥上街的情景。然後,她一定不會在央著哥哥給她買糖葫蘆,再也不會和哥哥失散了。
“哥哥……我一直討厭沈惜雲,因為她說到最後我一定會輸。不過,她真的說對了,我是輸了。香兒求你幫我和她說聲對不起,其實,她除了性子冷些。確實是我們上官家的好媳婦。”說著,呂香緩緩的轉過身去,拿起放在桌幾上的那套衣衫,交給了上官博。
“哥哥,這事兒,香兒就拜托你了。夜深了,你快些出宮吧。莫讓嫂嫂掛心了。”語畢,她推搡著上官博出了慈安宮。
殿外,一輪彎月閑閑的掛在夜空之中。望著那彎弦月,呂香的眼神不禁有些迷離,“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阿南,香兒這就要來尋你了。你萬不可拒我不見!”
清淚成串,這一刻的呂香無助的像個孩子。多少榮華的背後,是這一行行的清淚啊!幾人能知?幾人能懂?
偌大的一個慈安宮,此刻冷冷清清,蕭條的似一個冷宮。
若是可以,她寧願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要。隻是,一步錯步步錯,當利益熏心的時候,就注定如今的失敗,就注定了她如今的淒涼。
“太後娘娘,地上涼,老奴扶您起來。”跟隨她多年的貼身姑姑悄悄的走到她的身邊,伸手準備扶她起來。
呂香沒有掙紮,由著她將她扶起身,然後伺候著她在正位上坐下。
“娘娘,老奴去給您沏杯茶,您先坐會兒。”那姑姑偷偷的用衣角拭了拭眼淚,隨即轉身準備往後麵走去。卻被呂香攔住了。
“容兒,這些年,委屈你了。為了在宮中伺候我,你連嫁人都沒嫁。”呂香有些心疼的呃說道。
“太後娘娘,老奴不委屈。能伺候娘娘也是老奴的福氣,嫁不嫁人不都一樣。老奴陪著娘娘一起看著皇上長大,為人母該經曆的,除了懷胎十月,其他的,老奴都經曆過了。老奴懂得了各種艱辛,至於男人,老奴和娘娘在長公主府的時候就看清了。男人那,總是三心二意,這樣的話,老奴倒寧可不要了。好了,娘娘,您別胡思亂想了,一切都會好的。老奴陪著你,皇上陪著你,咱們大家都會陪著你。”語畢,她拍了拍呂香的手。
見呂香點了點頭,才放心的準備去沏茶,卻再次被她喚住了,“容兒,去把晟兒叫來吧,我有事和他說。”
那姑姑先是一愣,隨即點點頭,“諾,老奴這就去請皇上移駕慈安宮。”
等到司徒晟來到慈安宮的時候,呂香早已穿戴整齊,威嚴的端坐在正位上。看到司徒晟來了,才像他招了招手。就好像他年幼的時候,她朝他招手讓他過來她這邊吃糕點一樣。
“母後,你找兒臣來所謂何事?”司徒晟一邊走向她,一邊不解的問道。今日母後讓他宣上官將軍入宮,不知兩人談的如何了。想著,他緊了緊步子,來到呂香身邊坐下。
“晟兒,還記得你小時候常常纏著母後給你做水梨糕吃麼?今日,母妃命禦膳房給你做了,等等母後陪你一起吃。”呂香淡笑著,若慈母般的輕輕撫摸著司徒晟的臉,司徒晟的發。
“母後,你怎麼了?對了,你今日同上官將軍談的怎麼樣了?”司徒晟微蹙著眉問道,他今日哪有閑情逸致吃水梨糕。如今這帝位都快不保了,母後居然還有心思做水梨糕。母後這樣……忽的,他似想到了什麼,一臉燦爛的抓著呂香,“母後,你想到辦法了對不對?我們會沒事的對不對?上官將軍會幫我們的吧,再說,他可是皇後的父親。”
想著,司徒晟隻覺得一陣神清氣爽,仿若什麼事都解決了般。
“皇上,太後娘娘,禦膳房的水梨糕做好了,要老奴呈上來麼?”容姑姑在外頭恭敬的稟到,而她的手上,早已多了那一盆的水梨糕。
“拿進來吧。”呂香對著外頭吩咐到,等容姑姑將水梨糕擱在桌幾上之後。呂香便對著容姑姑擺了擺手,“容兒,你先下去吧。今日哀家要和皇上母子談心。”
那容姑姑本不欲退下,卻無奈,在呂香的堅持下。她最終還是乖乖退下了。
殿裏,一下子就剩了呂香和司徒晟。不知何時,她從身旁拿出了一壺酒,又拿出了兩個酒杯。“晟兒,告訴母後,做皇帝好麼?”
邊說著,邊早已替他斟滿了酒杯。
司徒玨一把拿過酒杯,仰頭飲盡,“當然好了,這天下是朕的,這天下所有的東西是朕的,最主要的是,這天下所有的美女也是朕的!”語畢,他又拿起了一塊水梨糕,吃了下去。
“哦,那晟兒就是不後悔當這個皇帝咯?”呂香依舊替他斟滿了一杯酒,笑著問他。
“不悔,晟兒還要感謝母後讓晟兒坐擁這淵國的江山呢。”忽的,他微微晃了晃腦袋,有些不解的看著呂香,“母後,兒子這才喝了一杯酒,為何感覺頭……暈……暈……的……”語畢,他整個人都倒了下來,跌入呂香的懷中。
“因為母後對你下了藥,晟兒,母後知道你怕疼,所以母後給你選了一種不痛苦的毒藥。你就當睡一場,恩?”呂香一邊說著,那眼淚簌簌的落了下來,滴在司徒晟的臉上,最終又滑落到他們的衣衫上,暈開了一片又一片的淚漬。
她端起自己跟前的酒杯,淺啄了一口,苦……鋪天蓋地的苦直直的穿透她的五髒六腑。第一次,她覺得那美酒原來也可以這麼苦。
“晟兒,你別怕,母後很快就會來陪你了。母後和你一起去見你的父皇,我們一起向他請罪,讓他原諒我們。可好?”她的眼神愈來愈迷離,她隱隱覺得眼前的殿門一下子多出了好幾扇。
“晟兒,與其被人挫骨揚灰,倒不如你我一起葬生火海。至少,誰都傷不了咱們!”語畢,她大袖一揮兒。桌幾上的燭台點燃了她的衣服,緊接著,又燃著了旁邊的紗幔。很快,那火勢便一發不可收拾。整個慈安宮都處在了熊熊烈火中,遠看,就似一片火海。
殿外,容姑姑痛苦的閉了閉雙目,“娘娘,你去黃泉的路上,沒有老奴照顧怎麼行呢?你撇不下皇上,你就舍得撇下老奴嗎?”
她,一步步的靠近火海。漫天的火光,讓她的整張臉都在發燙。
“娘娘,老奴隨你來了……”一聲呼喊過後,容姑姑亦投入了火海。熊熊烈火染紅了半邊天,整個長安城的百姓都起來看著,誰都說不出此刻自己的心裏到底是何樣的感覺。
上官府。
“香兒終究還是選擇了這步。”沈惜雲一臉惋惜的說道,看著上官博帶回來得那套衣衫。他們都知道,那套衣衫是先皇在世的時候,最喜歡看呂香穿的。
她想要把同先皇最美好的記憶,都留在先皇身邊。其實,呂香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癡情的女子。卻因為宮廷的紛爭,最終走上了爭奪權勢那條路。隻是,這條路一旦踏足,便再也無法回頭了……
“惜雲,如今的我,倒真希望你沒有卜那麼一卦。”上官博上前,輕輕的將她攬入懷中。
沈惜雲沒有說話,隻是僅僅的回擁住他。其實,她反倒慶幸自己當年卜了那麼一卦。至少,因為知道會失去,所以才倍感珍惜了。
“博,隻要影兒安好便好。你放心,若你離去,我絕不苟活於世。”
上官博長歎了一口氣,他擔心的就是這點。不是怕她苟活於世,而是擔心她做傻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