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一切又靜下去。

冬閑時節,端村冷清了,知青點也冷清了。女生們常常抓幾把秋天刨下的花生散在爐台上烘烤,然後上鋪將腳伸進各自的棉被,開始織毛衣、納襪底,各色的繡花線攤了一鋪。她們不時把端村的姑娘請來出花樣子,一個新樣子博得了大家的歡心,於是爭著搶過描花本,一張複寫紙你傳給我,我傳給你,將花樣拓下來,再描到襪底上拿花線納。納完自中間割開,一隻變作一副,花樣也徹底顯現出來。大家驚歎著自己的手藝。

離年近了,端村的姑娘們不再來了,整日坐在家裏給自個兒納。還變著法兒討來對象的腳樣給對象納。頃刻間她們都定了親。

一股惆悵從女生們心底泛起。她們不再驚歎自己的手藝,手中的襪底便顯得十分多餘。

男生們關在宿舍裏,整日在鋪上抽煙、摔跤、喝薯幹酒。他們願意出一身大汗,還願意讓對方把自己的棉襖撕爛。破棉絮滿屋子飛揚,人們大笑。

沈小鳳從供銷社買來一團漂白棉線,用鉤針鉤領子。領子鉤到一半,晚上跑到男生宿舍去找陸野明。

自從那回看電影之後,人們發現,沈小鳳不再找茬兒和陸野明爭吵。一種默契正在他和她心中翻騰,時起時伏,無法平息。就像兩個約好了走向深淵的人雖然被攔住,但深淵依舊擺在他們麵前,他們無法逃脫那深淵的誘惑。陸野明暗自詛咒沈小鳳這個魔鬼,卻又明白隻有她才能縮短他和那誘惑的距離。懷了莫可名狀的希望,他愈加強烈地企盼超越那距離,到那邊去體驗一切。

沈小鳳走進陸野明的宿舍,站在"掃地風"爐邊,手裏的鉤針不停。爐火烘烤著她的手和臉,那臉染上橘紅,雪白的領子也染上橘紅。手指在上麵彈跳,手腕靈活地抖著。

陸野明在地上來回地走,高大的影子不時被燈光折彎,一半橫在地上,另一半躥上頂棚。

"過來,讓我比比長短。"沈小鳳停住手,用心注視著陸野明。

陸野明隻是來回地走,不搭茬兒,也不看沈小鳳。

"過來呀……"沈小鳳又說。

"告訴你件事。"陸野明忽然打斷沈小鳳,"明天晚上有電影。"

陸野明說完甩下沈小鳳,推門就走。

沈小鳳的手一哆嗦,白領子掉在爐台上,差點掉進爐膛。她麻利地撿起領子撣撣爐灰,在鉤針上繞了兩圈,揣進棉襖口袋。

第二天後半晌,喇叭裏果真傳來了電影消息。

放電影如同開會學習,曆來要用大喇叭通知到全村。黨員、團員、貧下中農均在通知之列:

"全體的黨員,全體的團員,黨員團員黨團員!全體的貧下中農!今兒黑介放電影,今兒黑介放電影!電影叫'尼邁裏訪問中國',就是外國人訪問中國。尼邁裏是個外國人,啊,外國人!外國人訪問中國就是到咱們中國來訪問,啊,來訪問。黨員團員黨團員,貧下中農們!都要提高革命的自角(覺)性,要按時到場,按時到場!看的時候也不要打鬧,也不要起哄,啊,不要起哄!"

電影消息一遍又一遍地在端村上空回蕩,楊青坐在屋裏靜聽。隻覺得那聲音裏充滿了提醒,充滿了煽動。

上次《沂蒙頌》後,三個人沉默著走回知青點。接著,便是沈小鳳和陸野明之間的沉默。那沉默令楊青十分的不安。隻有她能準確地體味那沉默意味著什麼,那是沈小鳳對陸野明的步步緊逼,那是陸野明的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