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仇了緣結(1 / 3)

飛虎六個人不可能住進振武社的招待所,雖然雙方已成了同盟。他的淮河好漢損失了四分之三,比四海牛郎更慘,哪有臉做對方的貴賓?連最得力的心腹五太歲也損失兩個,可說損失慘重。以往四海牛郎看他的臉色,現在他反而得看四海牛郎的臉色了。

他們在淮陽老店投宿。碧瑤與侍女小秋,上次就在這家旅舍落店。結果被毒娘子發現,與小瑩結交,轉往靈壁,引惡賊們西奔靈壁,掀起狂風巨浪。

後半夜落店,幸好旅客不多,六個人住進最高雅的獨院客房,四周都有活動空間,每人一間房,相當豪奢。

人疲馬乏,長途騎馬趕路並不輕鬆,住進客房,連洗漱也免了,甩掉外裳往床上一躺,片刻便鼾聲如雷。練內功的人疲勞過度,睡覺仍會打鼾的。

飛虎並沒打鼾,他睡得並不安穩,惡夢連連,不可能熟睡。

惡夢極耗精神,他需要的是好夢連床熟睡,偏偏瞌睡蟲不光顧他,卻飽受惡夢的糾纏。

夢是沒有色彩的,他卻破天荒夢中有色彩,沒錯,看到金色,金色的光芒,做的是金色的夢。

金色來自那兩個金箱,箱蓋掀開,金光入目。十兩一錠的私鑄馬蹄金,每箱一百錠。這是自製的金箱,銀號錢莊的金箱隻盛四或五十錠。一百錠金子體積並不大,但好重,足有六十多斤,提起來相當費力。

他真該像山西解州尉遲家一樣,把金銀鑄成一千斤重的大磚藏起來。

山西尉遲家,是唐代開國元勳尉遲恭的故園,千餘年世勳之家人丁旺,不許後代的子孫在外地鬼混,好像也拒絕做官,所以尉遲家一直就沒有光宗耀祖的子弟出世。子孫們賺來的銀子,鑄成一千斤的巨型大磚砌牆。

兵禍或強盜,這座自成天下的尉遲莊,曾經被多次攻破,誰也運不走這些銀磚,所以這些巨磚被稱作沒奈何,成了流傳天下的成語諺語。

“真他娘的黴啊!”他在夢中絕望地叫:“我的金子!”

真是黴,九州冥魔那可怕的身影出現,一手握一箱,百餘斤重量似乎並不存在,一躍便上了屋頂,一晃便像輕煙般消失了。

如果他的金銀鑄成沒奈何,該多好?

兩千兩的金子,可以買兩千畝地,成為大田莊的莊主,他能不心疼?這該死的惡魔,必須把金子還給他。

心一急,猛然驚醒。房中的菜油燈明亮,他忘了熄燈。江湖人住宿,點燈睡被列為禁忌。

房門外有人聲,他驚得跳起來,恍愧的神智倏清,第一個反應便是穿靴。

人聲太耳熟,所以他驚得跳起來。

半點不假,是九州冥魔的聲音。那晚九州冥魔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他的內堂臥室,踢開門把他堵在房內,他赤條條跳下床,赤裸的愛妾則滾入床後。還沒看清入侵者的形影,一頓拳腳把他打得不知人間何世。以後逼問他的語音,他沒齒難忘。 門外人的語音,把他拉回夢境,神智已經清醒,但仍然無法清晰分辨是夢是真。

抓起枕畔的靈飛寶劍,他發瘋似的拉開房門衝出。

房外是南道,兩壁懸掛著照明燈籠,光度不怎麼亮,但足以讓旅客往來方便。

九州冥魔正揪住三太歲追魂一鑽沈忠的耳朵,將人半壓在身前,正在逼三太歲招供。

三太歲隻穿了一條長褲,光赤著上身,渾身軟綿綿像病狗,顯然是被從床上拖起揪來的,一定沒經過打鬥,但已被打得隻剩下半條命啦!

“果然睡在這裏,你沒撒謊。”九州冥魔看清他了,信手將三太歲推倒在壁根下。

“哎……喲……”三太歲虛脫地掙紮叫號,渾身抽搐爬不起來。

他心膽俱寒,拔出劍擺出暴虎馮河姿勢戒備。走道寬僅丈二,施展不開,退入房可能更糟,房內四麵封閉,走道還有兩端可以進退移動。

九州冥魔的劍插在腰帶上,絕對無法刹那間拔出,他應該抓住機會,毫不遲疑行致命一擊。可是,他卻失去發劍搶攻的勇氣。

九州冥魔從頭罩眼孔內,透出的陰森目光太可怕,根本就是吃人魔鬼的眼睛,外形也有嚇死人的魔力,背著手冷森森地盯著他,勾銷了他搶攻的勇氣。

更令他害怕的是,九州冥魔背著手,竟然徐徐向他移步逼近,向他鋒利的劍尖逼近。一個大白癡,也不會向劍尖靠近。

“站住!”他向後退,心虛地大叫:“不要欺……欺人太……甚……”

“混蛋!誰欺你大甚啦?”九州冥魔的嗓門高一倍,按理他的爪牙應該可以聞聲趕來救應了:“你帶了不少爪牙,在江湖揚言找我討債,是你找我,我找你豈不順了你的意?出劍呀!你這混蛋!”

劍光迸射,他在九州冥魔的驅使下出劍了。

九州冥魔身形後仰,像在使鐵板橋身法避招,配合他出劍的速度後仰,像是事先演練的,劍進身退,套招極為圓熟契合。

同一瞬間,九州冥魔的右大袖內,以令人目力難及的奇速,吐出一段捆仙繩,奇準地纏住了他的右小臂,無可抗拒的拉力傳抵內腑,手臂像是失去知覺了,身形立即飛翻而起。

“砰匍”一聲大震,他被摔飛翻倒,背臀著地手腳朝天,隻感到天族地轉,不知天地何在。靈飛寶劍拋出三丈外,滾落在走道的右方折向處。

折向處踱出碧瑤姑娘,順手拾起劍。

“這是女性使用的劍嘛,正好,我喜歡,劍正式易主。”碧瑤倒垂著劍,退走一閃不見。

他禁受得起重摔,奮身一滾躍起。

鐵拳光臨,故事重演。上次他赤條條跳下床,被打得天昏地黑。這次也是剛跳起,左頰便“砰”一聲挨了一記重拳,接著右頰又挨了一下,眼前星鬥滿天,口角溢血,一雙手急抬保護頭麵,小腹又被靴尖吻上了。 “嗷……”他厲叫,上體前俯腳下大亂。

拳打掌劈急如暴雨,完全是粗俗的手法重擊,砰然大震中,他再次倒下了。

“你永遠學不乖。”九州冥魔踢了他一腳:“起來,想躺在地上做老太爺等人扶你?”

“你……你……”剛雙手撐起上身,下顎便挨了一腳,重新翻倒像沒有骨頭的肉架,神智開始暈沉沉。

“不……不要打他了……”

倚坐在壁根下的三太歲,用抖索失腔的聲音叫。

“我……我給你拚……了……”他昏昏沉沉掙紮欲起,口中仍然逞強。

九州冥魔左手扣住他的右肩,五指如鉤深入肉中,把他猛地抱起,右拳動了。

“放……我一馬……”他終於清醒了,拚不得。

“我一定要斃了你永除後患。”九州冥魔一拳搗在他的丹田穴上:“免得你日後再帶了狐群狗黨大賊小賊,在江湖誇口揚言找我討債。”

“我……發誓不……不再找你。”

“再說,我也想通了,對付你這種作惡多端的人不能太仁慈,不能認為沒目擊你的罪行便手軟,必須把你們斃了,以免日後你們戕害無辜。殺掉你,淮河那條河,今後一定少死一些人,雖說不會從此天下太平,至少不會比現在更壞。你……”

“我多年沒……沒殺人了……”

“你教唆爪牙殺還不是一樣?”

“我發誓今後……”

“今後你想殺也沒有殺的能力了,淮河將有人取代你的地位。”

“放……我一馬……”

“好,放你一馬。”九州冥魔奪了他的劍鞘,把他推倒:“也許取代你的人,比你壞十倍,不如留著你撐門麵。你記住,日後你如果再做下傷天害理的事,就算你躲在閻王爺的褲襠裏,我也會把你揪出來打爛你的狗腦袋。明天給我滾!永遠不要再找我,不然……哼!”

好不容易等到眼前清明,九州冥魔早就不見了。

通向黃家大宅的小街渺無人跡,偶或傳出兩三聲犬吠,家犬都關在屋子裏,不會望影狂吠。

“徐姐,你不能進去。”碧瑤拉住神針織女的手:“行刺暗算,你駕輕就熟收放自如;入室偷襲,你的勝算不會超出一成。”

“可是……”神針織女歎了一口氣:“那畜生如果一口氣快馬加鞭逃到穎州,進入他的地盤……”

“他逃不了,信任楊二哥好嗎?他一定可以製造機會,讓你能公平地殺死他。”

“這……好!我不進去。”

“這我就放心了。你……”

“你怎麼啦?”

“你是不是很喜歡楊二哥?”碧瑤放了神針織女的手,說出心中久已蘊藏的話。

“在順德我就喜歡他,而且……而且……但我已經發現,他不喜歡我這種工於心計,野心不小的女人。你不要把他和毒娘子女皇蜂鬼混的事放在心上,這是以浪人自命的男人,極為正常的現象。一旦他找到真正喜愛的女人,便會找到感情的寄托。” “你說這些……”

“你,就是他感情的寄托。抓牢他,信任他。”

“我從小就信任他,甚至依賴他……”

“那就好。”神針織女舉步:“我們在外麵等。那畜生一日不死,我一日難安,心驚膽跳。他如果重臨順德,我的家毀定了。”

在危難中,智慧和經驗,可在電光石火的刹那間,決定生死存亡。

四海牛郎武功出類拔萃,雄心勃勃誌比天高,這表示他的聰明才智,必定高人一等。一個大笨蛋,絕不可能練成傲世的武功。

五載行道江湖打根基揚名立萬,與牛鬼蛇神打交道,身經百戰罕逢敵手,格鬥的經驗豐富,江湖經驗更是他成功的保證。

手一觸倒下的人,看清這人的穿著打扮,便悚然而驚,暗叫不妙,絕不是楊明或九州冥魔。

他不挺身站起,反而仆倒在那人身上,甚至抓住了嵌在人體內的牛角鐺,猛地奮身急滾。

果然不錯,間不容發地躲過在上空幻現的人狠狠一踹,保住了腦袋。被踹中腦袋雖不至於被踹破,但必定昏眩傷及腦部。

他不該妄圖扭身擲出牛角鐺的,鐺沾滿了鮮血,倉卒間也無法抓牢,更難立即發勁擲出,也滑溜溜地用不上勁,剛抬起手,劍光如天雷下劈。

“當”一聲暴震,砍中牛角擋火星飛濺,鐺跳飛丈外,他的左手五指鮮血迸流。

當機立斷,保命要緊,連滾兩匝猛地手腳並用向廊下一竄,“砰”一聲撞毀了房門,入房便拍熄了燈火。

要闖入內有高手的黑暗房間,真需有超人的膽氣。

各處及時傳出呐喊聲,爪牙們被驚醒了。

五行有救,沒有人闖進來。

滾動時他已看清了,砍他一劍的人是九州冥魔。

爪牙們湧到,他也鼓起勇氣搶出。

被牛角鐺殺死的人,是他的八金剛之一。

“我與你誓不兩立。”他向黑暗的夜空揮劍厲叫:“天生我四海牛郎,就不該生你。”

發誓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一回事。極端憎恨詛咒發誓是人之常情,能否應誓卻是未知數。

他憤怒中向天發誓,其實隱藏心底的隱憂,卻無情地浮上心頭,恐懼的陰影罩住了他。多次生死相搏,九州冥魔都是勝家。

他所恃的是爪牙眾多,而現在……現在已是爪牙星散,連親信也陸續背棄他,距眾叛親離的地步已是不遠,他憑什麼不兩立?

他需要擔心的,該是九州冥魔育不肯放過他。

淮陽樓是北關第一座酒樓,三間門麵都有樓,各式各樣的酒客,都有專門招待的食廳,以免販夫走卒誤闖名豪仕紳的筵席。

樓上的雅座酒客並不多,城內的豪紳不會出北關上酒樓,往來的旅客中,仕紳的數量也有限。近午時分,樓上雅座更是不見客蹤。

追魂魔劍侯二爺帶了兩位隨從,神簫秀土也偕兩名親信同行,六個人成了雅座的稀有酒客。 “應該不等天亮,就快馬加鞭,出其不意遠走高飛的,追的人絕對來不及跟來。”神簫秀士神情有點沮喪:“非要等穎州趕來的人策應才肯離開,實在不是聰明的事。我留在穎州的人趕來也派不上用場,找不出一個敢和九州冥魔一拚的人才。”

“你在這裏還有幾個人呀!”追魂魔劍也顯得心事重重,有點食不下咽的不安神情流露:“我的人已經沒有幾個了。我好後侮,真該在桃山驛立即帶了人離開的,鬼使神差慢了一步,結果……罷了”

“你現在離開返回光州,還來得及呀!”

“我做不出這種事。”追魂魔劍歎了一口氣:“目前是社主最困難的時刻,我豈能棄之不顧自求多福?在桃山驛離開,他那時仍有雄厚的實力。至於你……”

“我想離開力不從心,我的人所剩無幾。這裏的人,天一亮就幾乎跑了個精光大吉,返回穎州,那邊的人可能已知道這裏的覆沒消息,也可能一哄而散了,隻有跟著他碰運氣。九州冥魔如果緊躡不舍,咱們成為喪家之犬已成定局。他娘的,我恐怕過不了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