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們剛來的時候趕巧閑冬農活不多,所以並不算辛苦。開春後才算真正體驗到什麼叫“受苦”。
休息幾天過後,開春第一天出工,支書分派一位叫長貴大伯的老農帶知青們豬圈起糞。寒冬臘月,一鎬下去,冰凍的豬糞上僅留下一個白點,一連幾鎬毫無效果,可豬糞往衣領裏跑了不少,溶化後,味道是他們從來沒有領教過的。
起糞後還要挑到田裏。因為豬圈離田裏的路很遠,顧盼走著走著就和大家的距離拉開了。一個人沿著崎嶇的山路,轉過了一道道山灣、越過了一座座坡坎,離山帽還有一裏多路時已精疲力竭了。
看前麵又是一個長十來米、70度左右的陡坡,顧盼憋足了一口氣,準備挑著糞一口作氣衝上去;誰知馬上就要上去了,腳下一滑,腿一軟,左膝一下跪在了地上,肩上的擔子也掉了。
山路很窄,這坡又陡,再上來的人肯定是過不去的;顧不上膝蓋疼,顧盼一瘸一拐地上了這個陡坡。上坡後,走到相對平整的路邊坐下來,輕輕挽起左褲腿:白皙的膝蓋磕破了一大塊,已經在往外滲血,顧盼不由疼得直冒冷汗。正在這時,後頭傳來腳步聲,顧盼趕緊把褲腿放下。
往後看去,陸遠正挑著一副空擔子往這邊走來。
陸遠:“我幫你挑吧,那邊有個竹林,你到那休息一下。”
顧盼是真沒想到這個陸遠還有一副熱心腸,想著自己的傷腿,估摸著硬撐下去說不定真得崴腳了,也不扭捏逞強,道了聲謝看著對方挑著擔子走了,才起身一瘸一拐地往竹林走去。
到竹林邊看到齊翀也在那休息,本想過去說會兒話,想到這幾天齊翀對她疏離的態度又止住了,說來顧盼也是莫名其妙,自從春節回來,感覺他好像有意和她保持距離似的。
雖然他們也隻是朋友,但以前經常跑步碰上了還能聊會兒天說會兒話,現在別說跑步沒碰到過,就是平時見到了也就禮貌點個頭示意。他們的關係好像又回到了剛下鄉那會兒。
本來顧盼還想著和他處好關係,不說他幫過她,就憑他的家世和能力,顧盼這個勢利眼也想和人打好交道啊,不過既然人家要劃清界限,顧盼也沒有熱臉貼人冷屁股的能耐,索□□咋地咋地吧。
陸遠回來看到齊翀悠閑地坐在那看書,走過去一把搶過,瞥了眼書名《農村沼氣池設計施工技術與應用》什麼鬼?
“叫我去幫那個顧盼挑糞,自個兒卻在這兒看書,翀子,你忒不厚道啊。”
齊翀挑眉問他:”你確定是我叫你去的?”
陸遠一噎,好吧,是他看不得美人兒受累過去幫忙的,想了想又覺得哪裏不對:“不是你提醒,我哪裏注意到美人兒摔倒了?噯!不是我說啊,翀子,你也忒沒紳士風度了,見到人摔倒了你還能無動於衷地在旁看著。奇怪,這可不是你風格啊。”說來翀子這人,雖對女同學們都挺冷清的,但剛剛那種情況,對方都受傷了,依著翀子的性格,至少會上前詢問情況才正常啊,何況他平時對這個顧盼不是還挺上心的嗎?
齊翀知道如果自己接話,陸遠這廝肯定沒完沒了地追問個不停,索性閉嘴。拿回書本,低頭繼續翻看下一頁,既然打定主意和她保持距離,他自然不會這個時候上去獻殷勤。
陸遠說了一會兒,看他不接話也覺沒意思,隨便找了個地兒躺下,拔了根草叼在嘴邊,望著密密叢叢的竹林發了會兒呆,然後說:“翀子,你說咱們這樣有意思嗎?”
齊翀知道他說的是知青下鄉這個政策或者說真正想說的是這場中央發起的扭曲瘋狂的運動。原始愚昧時代的互相殘殺,善與美轉入地下,醜與惡肆意宣泄,人性、人道、人權、人的價值和尊嚴,這些所有人類最高貴的品質,都是它公開踐踏的內容。
許多人洞悉這一切,卻選擇閉口不言,包括他。這與自身利益,甚至自身安危息息相關。裝睡的人那麼多,如何才能醒來?隻有驚天動地的一聲呐喊。
陸遠:“也不知道咱們要在這兒呆多久,你說這場運動會停止嗎?”
齊翀看著他,堅定地回了一句:“會的。”
罪與惡,人性的這些醜陋麵也許永遠製止不了。但他始終相信裝睡的人不會睡太久,黎明總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