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麟看得目呆,腳下也生了根,那還移動得半步,不要說從未曾見,而且既驚其美,又訝其在自己的小舟燃燈而待,直把個玉麟怔得來有似泥塑木雕。
那女郎見玉麟不進艙來,不言不語,又“噗哧”的一聲笑,隨見她嘴一撇,鼻頭兒一皺,就哼了一聲。
玉麟就更大惑不解了,若說是敵,怎又衝著自己笑,若說是友,這撇嘴皺鼻,所為何來,這一聲“哼”更令人摸不著頭腦。
但這女郎雖說是出現得怪,玉麟總是藝高人膽大,他這麼躊躇不進艙,不過是為了過份驚詫,這時見那女郎臉上繃得緊緊的,心說:“這般對耗著,也不是了局,且看她要怎的!”
這麼一想,就移步進艙,小舟蓬低,玉麟一彎腰,自然就將麵龐顯露在燈光下了。他這一亮相,那女郎嘴兒一張,就再也合不攏去,大概是被他的挺秀俊逸,驚呆了,也許她是在訝異:“怎麼世間上會有這麼俊的少年?”
玉麟落下艙去,雙手微一抱拳,說:“不知姑娘守候在舟,有何見教?”
那女郎本是不錯眼的盯著瞧他,聽他一說,似是要展顏一笑,那知她臉上的酒渦兒,剛露了一半,俊臉兒陡又一繃,霍地站起身來,說:“哼!明人不說暗話,白天我已看出你的喬裝,又行蹤詭祟,這時又身懷利器,我看你準不是好人!非偷必盜!”
玉麟一聽,心裏一樂,心說:“這倒好,難道你不是身懷利器,而且你擅自夜入人舟,倒反而誣人為盜,這不成了官被贓捉了。”玉麟一樂,就隻差沒笑出聲來。女郎見他不答,反而笑她,眉一皺,霍地一退右腳,刷的一聲,拔出背上寶劍。
舟小,艙狹,兩人距離三尺多,女郎掄手中寶劍,在玉麟麵前一晃,一聲嬌叱道:“你笑甚麼?”
玉麟一偏頭,心說:“看不出,你還是真凶!”見她氣得圓睜秀目,噘嘴挑眉,又稚氣又刁蠻,止不住就敞聲大笑道:“我笑姑娘夜入人舟,卻反而誣人為盜,未免太不講理了吧?”
那女郎又呸了一口,說:“你才不講理,我問你的話,你怎麼不答。”說著,又撇嘴一聲冷笑道:“大概你自認為你了下起,好!我就和你鬥鬥?”
玉麟聞言一怔,心說:“怪了,分明是一見麵你就掄劍充狠,怎麼反說我自認為了不起。”剛在想,那女郎霍地一上步,斜肩向玉麟一劍劈去。
玉麟見她是真砍,真正不講理,艙內太狹,躲無處躲,忙一縮肩、屈腳、弓腰,暴退出艙,腳剛一點船頭,那女郎一劍劈空,也已跟踵躍出,又分心一劍刺到。
玉麟沒想到那女郎身手如此快捷,腳尖一點船板,騰身空中,風車兒似的一旋身,已落在岸上,他方才下落,女郎也飛身趕來,身子尚在空中,劍已舞起萬道銀蛇,當頭罩下,淩厲無比。
玉麟被迫得來再又一飄身,躲過這第三招,心裏就氣上來了,哪知那女郎卻竟也有氣,小蠻靴兒一跺,鼓著腮幫子,說:“你這還不是自認為了不起,為什麼不亮劍,要是怕我,隻向我認低服輸,今日就饒了你!”
本來玉麟心裏有氣了,聽她這麼一說,倒反而笑了,就又敞聲笑道:“我怕你怎的,有本事,你隻管施為!我就空手接你劍招。”
女郎又一噘嘴,並呸了一聲,說:“你先亮出劍來。姑娘我可不和空手的人過招,贏了也不光彩。”
哎!這可不太刁蠻嗎?贏還要贏得光彩,玉麟就又笑道:“亮劍倒也可以,隻是你得說說,我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從不相識,你這麼一見麵,掄劍就鬥,卻是為何?說明白了,陪姑娘走兩招,倒無不可。”
那女郎又一跺腳,說:“別羅嗦,你倒是亮不亮劍?”
玉麟道:“你不說,我就不亮。”
話聲未罷,女郎已晃身撲去,身到,劍到。玉麟已知她甚刁蠻,早留了意,見寶劍迎麵劈來,就一晃肩,到了那女郎身側,那知他快,那女郎更快,左手劍訣齊眉,就勢挫腕,一招平沙落雁,斜掃雙脛。
玉麟心中一驚,這女郎劍招精絕,不敢大意,乍退,倏地又一旋身,已轉到女郎身後。
那女郎端的了得,拋左腳,隻一圈,“平沙落雁”即已化作“金鯉倒穿波”,斜挑玉麟胸際。
玉麟喊一聲好,即展開空手入白刃的工夫,和女郎鬥在一起,兩人兔起鶻落,倏合乍分,似織柳之鶯,還如穿花的蝶,鬥過多時,兀自分不出勝負,那女郎見鬥玉麟不下,霍地將劍招一變。
玉麟心下暗驚,女郎劍招突變得詭祟靈絕異常,明明攻的是上三路,進身卻已滑刺下盤,攻左忽右,似挑卻掃,玉麟連遇險招,幾次幾乎傷在女郎劍下。一連七八招下去了,玉麟以為已摸清了女郎劍路,哪知見她攻左,剛往左避時,偏偏那女郎的劍招卻不滑走,本是在避招,結果反而成了往她的劍上迎,這一來,更是險象環生。
玉麟哪還敢輕敵,乘隙暴退出去一丈遠近,反臂拔出背上長劍。那女朗嗤地一聲笑道:“怕你不亮劍!”話出口已又向玉麟撲到。
玉麟已得瑤卿劍術真傳,盡得所學,長劍在手,再也不懼,見這女郎太潑辣刁蠻,武功出奇的高強,決心要她識得厲害,一上去,即施展出絕招,和那女郎對上手,不到十招,饒那女郎劍術詭異靈絕,即已漸落下風,但要想立時將她挫敗,卻也不能,玉麟不由暗暗稱奇,看她年紀這樣輕,劍術竟如此了得。
而且武林中各門各振再無可與師門的劍術相抗衡的,女郎的劍招,更看不出是何宗派來。
想至此,驀地若有所悟,似乎又曾見過,隻是想不起。
眨眼就是十幾招,那女郎似已力竭,招式漸緩,若玉麟這時施出殺手,傷她已非難事。但想,和她無冤無仇,怎可隨便傷她,而且喜她美秀,又愛惜她的武功高強,心想,隻要挫挫她的刁蠻之性,也就算了。
哪知玉麟心裏這麼一想,手中劍略慢,那女郎陡然將手中劍一緊,刷刷刷一連幾劍,玉麟迫於無奈,連連被逼後退,玉麟一怔,也就收招。忙看時,女郎立身在七八尺外,又在對他噘嘴,雖然嬌喘籲籲,卻仍強嘴說:“我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呢?原來也不過如此,天已快亮了,今兒卻饒了你。”
玉麟不由噗哧一笑,忍俊不住,明明是她要敗了,卻還不服輸,但一句話將他提醒,返舟時本已快五更天了,和這女郎一纏鬥,竟不知晨曦已露,水上人家,多半起身得早,自己尚穿的夜行衣裳,若被看見,多有不便,且不答理這女郎,忙向江邊一看,幸好,還未見有漁人起來,這才又轉過頭來,那知就在這一眨眼的工夫,那女郎已蹤跡不見。
玉麟不但吃驚,而且更佩服她的輕功了得,這河幹一望之地,雖有隱秘之處,也有五六丈遠近,可見她的身法奇快了。這時玉麟不但不惱了,而且惋惜沒曾問得她的名字,和她的出身來曆。同時,淡淡地帳然之感,也已自心升起。
愣了半晌,直到漁舟中人聲已起,天色已漸漸大明,這才趕緊返回所雇的那隻小舟。
玉麟見天色已明,也就不再睡了,忙將夜行衣服脫下,因東方傑囑他天明後即至客棧,那套漁郎的衣服,也就不用再要了,換上原來的武生巾服。昨日的漁郎,今朝頓成了翩翩的佳公子,真個是人要衣裝。
人道不識子都之美者,是無目也,古人之言,總錯不了。而這玉麟,經已換過衣衫,何異臨風玉樹,若稱他為今世子都,大概不為太過。
且說玉麟拾掇好了,將寶劍懸在腰間,舟資早已付過。
探頭出艙一看,趁漁人都未在注意他,忙離舟登岸,徑向江州城中而來。
這時城門早已開啟,到了高升老店,正是那要趕路的客人,紛紛離店的時候,店裏正亂紛紛,玉麟徑入裏麵尚未到得東方傑的那間房門,已聽出裏麵有談話的聲音,而且嗓音不小,玉麟心說,“這是誰,來得這麼早。”就聽那人說到:“客官,你說邪不邪,昨兒夜裏,我們這江州,又出了兩條人命。”
玉麟聞聲一驚,緊走兩步,到得房門口一看。原來是一個夥計在和師伯說話。那夥計聽得腳步聲,也就不再往下說了。那年頭人命關天,因東方傑是老客人,才敢多嘴,一見玉麟不是店裏的客人,甚是麵生,即止住不說,為的是怕惹是非。
東方傑見玉麟進了屋,就對夥計說道:“這是我的同伴,你但說無妨。”
那夥計的這才說道:“命案是在東關,聽說二更天過,即出了事,別看不到一月,命案出了這麼多,表麵上看來,似乎已鬧得天翻地覆,其實我們大家,可都在心裏念佛。”
東方傑和玉麟一聽,心裏大惑不解,幾乎異口同聲的說:“夥計,你這話怎講?”